第6章前夜再过十分钟就是午夜。
这是九月份的一个神圣的星期一，从云层升起的细雾逶迤在市集广场上，在四川天界这个新建的城市，脏兮兮，神秘兮兮，被纵横的公路和铁路网所绷紧。
一片漆黑的夜里，这座城市被特务们把持着，他们的皮革外套在路灯下泛着暗光，旗帜像鸟一样在他们头顶招展，与陷入恐慌、紧闭门窗的居民相比，他们仿佛还不知道那个恐怖的消息。
整个四川天界的军队头目参加了吕先生的一个会议，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偶尔会有一辆车，或者一个行人匆匆经过，这时一些特务会紧张地抬起头，仿佛不是在用眼睛，而是在用身上空缺的一部分睇视着他们，把他们截取下来，像一块拼图，和自己心中的空缺相匹配。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和浓雾一起飘荡在这天上的城市，在特务的空缺中回响。
“又死人了，天天在死人。”
一个警察跺着靴子，冲另外一个人摆着苦瓜脸，寒冷来的毫无预警，一如灰蒙蒙的白昼走的毫无预兆。很显然，这个警察是从凡间调来的，因为他还没有适应天界毫无季节可言的天气，在天界，所有的天气都是室内的天气，最让人头痛的天气，像瓶装矿泉水一样温而乏味，是等待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缓慢流动的云层溢上来的苦涩滋味，在这个夏末的晚上，冬季却回来造访。
“嘘！”
另一个警察突然立正了，好像他从不曾放松过，这让他的同伴有个困惑，位于本能中的危险反应弦一样绷紧，只是长期安逸的肌肉需要时间来回复。
在远处荒凉的街道上，贴着很多征兵海报的墙角，树叶在灯光下在它们上方闪烁，像是一张裂痕斑驳的绿色玻璃天棚，一个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慢慢向着这里移动。
吕先生来了。
两个警察都向他敬礼，他却继续向前走，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减慢脚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材矮小的白发少年。
“跟在吕先生后面的人是谁？”
“不知道，不认得，也许是什么大人物的子孙？”
他们继续向前走，路灯越来越多了，警察也少了些，吕的样子像是在赶路，带着点慌张，步伐虽然快，却造作而笨拙，好像是要从高处踩下来，背挺得直直的，手臂在身体两侧小幅度摆动，头僵直而权威。这种权威让他越来越难过，他是被前者看到的东西所牵引的，还是被背后的人所驱策的，为什么不敢转身？因为害怕么？走在后面的少年却步履轻盈，仿佛没有重量，像一只愤怒的小精灵，在光影间滑动，宛如蜘蛛在网上滑行。
他们的样子，就像是一只飞蛾在追踪一张书柜。
吕走进一条窄巷，身后的少年跟了上去，空气里有一股酸腐味，很安静，只有两边的海报向他们呐喊。
巷子里，两人的脚步第一次交混在一起，形成明确无疑的挑战，吕好像突然意识到背后的凶险，他的脚步开始偶尔出现一点点含糊和凌乱，开始远离阴暗的街道，可是在这个没有街灯和警察可以保护他的地方，他的神情却更加释然了。
但那个少年，吕的追逐者，是锲而不舍的。
“够了，天禄！”
吕站住脚，脚步的混战戛然而止，他没有转身，只是站在一个生锈的铁丝网旁，铁丝网里，空调外机的风箱传出一股油烟的气息。
少年几乎是在吕停止前进的一瞬间也停下了追踪，望着吕的背影，仿佛是在惜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们毁掉了你的仕途，你就要毁掉我们的生活吗？”
“不关你的事。”
街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尖顶建筑，像块金属薄片镶嵌在空荡荡的天空，那就是吕现在的办公区。
“不关我的事？我和辟邪一回鹿人店，店里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四不像不见了，小玉昏迷不醒，身边却有盖着集中营印章的什么'灯泡计划'的文件——”
“我说最后一遍——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吕往前走了几步，刚走到一个写着“真男人就喝啤酒”的绿色广告牌旁边时就站住了，像一只圆规似的僵硬地转过身体，一只黑色的眼和两只绿色的眼对峙着。
“你觉得……我真的还能相信你吗？”
“我真不该还允许集中营通道的管理员让你通过。”
“吕！”
“我就不该把官印留在店里。”
“吕！”
“也许我一开始——”
“吕！”
这一声如此响亮，甚至让天禄自己都感到害怕，整个城市都毛骨悚然，好像在为美德的式微而默哀。
“……说吧。”
“灯泡计划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
“……”
“告诉我！”
真是奇怪，面对着天禄，吕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告诉他，一半悲哀，一半得意。
“缓慢地清除掉叛军地区的人口，又不至于让我背上骂名。”
天禄走近了一点。
“你……不可能，怎么可能……”
“有一种火焰，无色无形，却能让世上一切的生命融化，没有声音，却最惊世骇俗，最为残酷，始作俑者却在史书上难觅其踪。”
“这到底是什么？”
“饥饿。”
“饥饿？可是凡间不是一直在为叛乱地区提供人道救助吗？”
“是啊，多好啊，人道救助，在全人类面前都有面子，对谁讲都可以挺直腰板，可还记得你在刚登上天庭时，仓库里摆的那些罐子吗？”
“里面装的是什么？”
“齐克隆B型，A型的改良款，凡间哥蒂斯堡的最新产品，禾类植物触之即死，15分钟内就会失活，哪怕在天界大量喷施，也不会影响到凡间。”
“……你！魔鬼！”
“我是不是魔鬼另说，但你知道了这些，便也别想跑了。”
“什——”
不知道什么时候，吕的手上已出现一把麻醉枪。
……
“朱颖，不要打瞌睡！”
女孩把头抬起来，先看见有些褪了色的国旗，然后是“立德树人”、“努力学习”的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