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掩埋

  第16章掩埋假辟邪冲上山,追着天禄,找了处平缓的斜坡,躺下了。

  他已经习惯了待在这宽阔平坦、曲曲折折的草场,四周被高大的山峰围着,外面的梦境的世界好像已远离了自己。一开始,他还对自己每隔几小时就会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被棉桃训练的时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有时他已经不记得云海的滋味,不记得棉桃严厉的惩罚、对自己的折磨,有时却又突然显示出仁慈,这一切都取决于自己对她的指令完成的是否标准。

  可是自从跟着天禄,他的一切都变了。

  他很少让自己干什么事,每次要办的事也往往很奇怪,就比如说现在,天禄只是让他陪着自己躺在草地上,观赏西边蓝天上那一团小小的云,太阳像火一样,四周暖烘烘的,之前好像还是好几个太阳,不过现在光这一个就已经让假辟邪睁不开眼。这团火却泡在如此清凉的蓝色的天空里,只有那一小团云,小巧,不动声色,在挡住光线的地方投下一小片灰色。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认真执行着,一直盯着那团云,不知道会不会冒出棉桃,看看自己任务完成的如何——棉桃总是这样的,这是规律。

  突然,那一小团云好像散开了,摊成薄薄的一大块,上层被光线烘烤着蒸发扭曲,被风吹成一个又一个卷突,下层却还是平静地露出灰蓝,漂移着暗淡。

  感觉这云有点像天禄,他也不知道这种想法从哪冒出来的,按理说他不应该有多余的行动,哪怕是心理的,万一会被天禄惩罚呢?

  他偷偷瞄了一眼天禄,发现天禄就挨在自己旁边,也躺着,闭上眼睛,似乎在冥想。因为呼吸很平稳,他的肚皮一上一下很有规律,假辟邪就跟着这规律调整着自己的动作:胀起来了,眨一下右眼,瘪下去了,眨一下左眼。他突然发现他很“喜欢”这样干,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固定性潜藏在里面,好像把自己融入别人的稳定当中就免除了对下一个未知指令的痛苦似的。

  又一阵风吹过来了,他确定这是那阵把那朵云吹散的风,跟着天禄之后,假辟邪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很多东西其实都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嗯……你看周围这些景色。”

  天禄好像在说梦话,好像不是在对自己说的,又好像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但假辟邪不敢怠慢,立刻开始看周围的景色。

  长着密密的草的缓坡上,一排排翠绿的柏树中又长着几株已叶子开始变得火红的五角槭,几块石头,慵懒地躺着,白色的盐渍一样的颗粒在凹槽处显现。山峰和天空好像和拼图,浑然一体。

  这些草木,云朵,石灰,反射灼目阳光的水流好像是流动着的,而云海,那些只会带来命令的云海,反倒是固定的。这些对于天禄来说是景色,对于假辟邪来说这些从来不是景色,它们是一群赋予自己意义的组合,他不是在看它们,而是用眼睛顺从地屈服着环境给自己的指令,环境要让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他也就被塑形着努力变成什么样。

  可是现在,他感觉自己被包围了,这些山,这些水,这些随时可能冒出来的意义不见了,因为天禄在旁边,他知道只要有他在,一切意义都变得没有意义。在他旁边,假辟邪从来不被强行要去干一些事,有几次他没听清或者不懂,天禄只是轻蹭自己,喉咙深处发出抱怨一样的咕噜声,这时他明白,自己实际上是被自由包围了,可是这种除了天禄谁也不会给自己的自由,却让他感到被刺痛了。

  自己不想让天禄失望的……当然,他也不想让棉桃失望,但那是出于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在自己耳边常年炸响着的是鞭子,是脑海里的剧痛,可是天禄从不会这样,他不会盛气凌人、从不颐指气使,辟邪知道他会耐心地、脸上带着包容的微笑在远处等着自己。

  因为自己什么都能吃,假辟邪经常把石子和金球混为一谈,天禄不会骂自己,总是把石子捡出来,在这种时刻,他却经常感到心碎,他胸口发闷,知道自己错了。如果是棉桃,只要没感觉到疼痛,那么就说明自己没做错,可是假辟邪总是知道,在这里,评价对错的不是疼痛感,是心脏会不会突然发麻,是会不会想未经允许说话请求天禄的原谅,是会不会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是恨不得时光倒流,只为了让那个人满意……从何说起满意呢?自己好像无论干什么,在天禄眼里都是满意的。

  于是他发现,自己的眼睛和天禄的眼睛不一样,自己看不见金色。

  天禄在陪伴自己过大概八小时后便会离开,自己也会又被拽回云海。

  “棉桃。”

  假辟邪被创造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要求。

  “嗯?”

  棉桃怀里抱着一个缩小版的自己,但假辟邪能看出他们地位的不同,怀里的那个自己无忧无虑,好像还不知道“痛苦”和“错误”是什么东西,他居然敢咬棉桃身上的毛,自己要是这么干了,一定会被她释放出来的“痛苦”弄得半死的。

  “我的……眼睛,看不见……嗯……”

  “咦,你长的跟我好像。”

  小辟邪咬住他的脚,想把他身上的皮套扯下来。假辟邪也很困惑为什么他跟自己长得那么像,但从不敢问。

  “说快点。”

  棉桃发话了,把小辟邪拉回来,扯掉了假辟邪身上的一点毛,但他顾不上疼,他忙着执行“说快点”的命令。

  “我想让我的眼分得清颜色。”

  “哦,你分不清?”

  假辟邪终于能正确捡回金球了,于是每当天禄出现,他都会捡些金球给他——天禄没让他这么做。

  但这一次,天禄的梦境变了。

  一开始,只是比平时凉快一些。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好的。”

  假辟邪不知道捉迷藏是什么,要是是棉桃的话他一定会问,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天禄给他自由却让他觉得不能自由,他就是不想让天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