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围巾

  第11章围巾吕躺着,伸出白色的胳膊,皮肤下面爬满淡紫色的静脉,原本应该是红色的那只眼被一支弓箭射穿,箭身仍然插在眼眶,看起来像是一柄怪异的植物长在他的血肉上。

  他用那只尚且完好的黑眼睛朝四周打量,四周是平静的云海,滚石一样的云团在月光下流动着,已经体会不出几小时前这些景色带给自己的惊恐。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女子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穿着单薄的白衬衫,浅黄色的长裙,肩上斜挎着长长的单肩包,红色的十字印在上面。

  他看着这苗条的女孩从包里拿出一杆针筒,白玉似的手指轻轻扣击针筒管,发出好听的哒哒声。他能感觉到她在用指甲刮蹭自己的皮肤,轻轻掠过上面的每一个细胞。被刮过的地方像火山石,显示出暗红的颜色。

  针头扎进去了,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手臂传进来,随后离开自己的身体。

  面前的东西涣散了,一切烦恼都黏附在那些光亮下飘在眼前的透明小颗粒上,慢慢沉淀下去,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品德和坚定的信仰,现在也如波涛中的救生艇,无力地受着大海的摆动变化着。

  吕慢慢睡去。

  小玉轻叹了一口气,把药品放回自己的急救包。撩起裙子,在昏睡的吕身边坐下。她不知道刚才他是否认出了自己,但现在他小孩子一样的呼吸声略过了自己,飘到脑后。

  她感觉自己和吕变成了两个奇怪的生命体,他们中间在未来一定会产生特殊的联系……她爱上了一只水怪,这只怪物吃满了腐烂的水藻和破碎的石块,发酵出满肚子的谎言和秘密,现在浑身是伤,身体吸饱吗啡,静静趴在自己身边,仿佛趴在满是沙粒和沉船的湖底。

  月光很明亮,小玉翻出一本小书,她并不喜欢文字,但她在文字堆中成长,是文字告诉了她为什么,什么是什么,文字有扭曲的力量,它们让这个世界看起来像泡在水面的一只筷子。小玉把手指按在自己阅读到的地方,好像是要摸出文字中描述的概念的形状。明明身处云海,她却感到干燥,好像陷入了流沙。

  身边的吕又有了动静,好像在嘀咕什么,小玉把耳朵凑过去,听见了:

  “得不偿失……”

  他也许在睡梦中梦见了自己有一次把一家人辛辛苦苦攒出的学费弄丢了,梦见有一次晚会上,自己尴尬的言辞,梦见一个丢失的爱人,一次失败的阴谋,一场梦一般的邂逅。

  于是小玉知道,这只水怪的肚里现在只剩吗啡了。

  她合上书页,站起来,移动到吕头的后方,跪坐下去,膝盖按住地面,两只脚合力形成支架,后脚跟抵在自己屁股的尾巴上,她把那沾血的头轻轻托起,担在自己的两腿之间,手边摆放着手术刀,医用夹钳,蛋白质针线,酒精。

  在面对一个生命垂危的人时,小玉才能感觉到人是可以被简单到视为一个机械的,只要保证那两根粗大的血管仍然为大脑供氧,其他的都无所谓,只是最粗的那根神经索不能断……

  小玉感到自己正在摆弄一台损坏的机器,就像小时候自己最爱的那台落地钟,梅花起子拧开了螺母,掀开机栓,用柔软的嘴把里面的积液吸出来,现在一切都展露无遗了。

  “小心。”

  她提醒自己,锋利的手术刀转进去,这里是雷汞,不能碰到,绕过撞针,三硝基甲苯,稽酸敛和二硝基萘,一个白白的线条,像寄生虫,这就是引信,剪断么?要剪断么?没办法解释,液体又降临了,夜色先是充满峡谷,然后漫过群山,但还有块灯笼,小玉感觉自己在跟一个扫雷兵跳舞。

  “嗯……”

  巨大的身影划过血肉,像划过一堵涂满了黄油的墙,吕发出一声小小的呻吟,却让小玉感到很愉悦。

  她把那支插在他脑袋里的箭取出来了。

  接下来一切都行云流水,她能感觉到这个耳朵正挠着自己肚脐的男人的呼吸变鲜活了,这时她才发现吕的头上全是自己流下的汗水,于是那只小手轻轻捋过吕的发梢,蹭掉血块和汗珠,于是月光下,自己腹部盛放着的水怪有了金属的光泽。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让那个人的脸轻轻闻着自己的肚子,好像自己正孕育着他。

  自己的医术还是很高明,是从哪习得的来着……从交往过的无数男友中,她学到了许多。

  一道紫色的火光从她心里闪了一下,但很快又寂灭了。

  ……

  “所以说……你当时是那位先生手底下的一名小兵?”

  “是的,我是在那位先生把云南守府……”

  瑞娜面前的这个中年人抽出准备在桌子上的纸巾,做了一个涂抹的手势。她点点头——经历过当年那场战争全貌的人,如今还活着的,基本都学会了像这样的语言的替代,眼前这个男人的家也和之前拜访过的那个老人不一样,这里干干净净的,仿佛什么秘密都没有。

  “所以您是否参加过云南粮道之战?”

  瑞娜灰蓝色的眼睛显露出一种平静的秩序,让和她说话的人都忍不住说实话。

  “是的……从第一天开始我就应征入伍了。”

  “历史书对那一场战斗一笔带过,您又怎么看待那场战斗呢?很不重要么?”

  “不……发生在那一天的那场战斗将会永远载入天庭的史册,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来一句'吕出城,陷兔爷围,合战,败走四川。'也绝不会被删掉,因为——我相信——如果没有那一场战斗,绝不会发生后面的事的……不会有'灯泡计划'——你发誓我说的所有话都将以匿名采录!”

  他突然激动起来,弯下腰,鼻子几乎就要与瑞娜相碰。

  “我发誓,这你不用担心,我给你看的我的采访记录,那些人都是匿名。”

  “好……请原谅,因为我接下来的话确实很重要。”

  “请讲。”

  瑞娜掏出笔记本,做好聆听的准备。

  “那一天我们在半夜被长官叫醒,然后我们就看见了那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