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尘走在万松峰的石阶上，想起在法理司的三场比试，历历在目，众人的笑声还萦绕在耳边，身上还时不时传来疼痛。
三场比试：
第一场，自己完全不是侯宝真的对手，只能在他手上过上十几招，自己是输在实力上。
想要战胜他，提升自身实力是第一要义。
第二场，张三的实力略高自己一筹，虽有一战之力，但自己正处于晋升自观境的关键期，偶尔会出现迟滞，让他抓住了机会，战胜了自己。
想必自己达到自观境，就能够战胜他。
第三场，李四的实力和自己相差无几，最终还是败给了他，完全是因为自身的原因：缺乏经验，放松了警惕。
战胜李四不难，重要的是，这次给自己提了个醒。
实战并非对练，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甚至丢了性命。
至于被他们三人轮番羞辱，这不重要。
正所谓：“不受其辱，难承其重。弱者才会在意脚下的绊脚石，强者都是把绊脚石变成向上攀登的垫脚石。”
至于自己能不能成为强者，不知道。
但现在有一点必须明确，这三人不是自己的绊脚石，而是垫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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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尘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小屋，见师父正躺在那摇椅上，只能低着头向前走，有意在闪躲。
但躲又怎么能躲得过。
他的脸，浮肿了一圈，左右各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脖颈之上也有一道，除此之外，头发上还有一些凝血。
这些都尽收道庄子眼底，但道庄子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已经吃过了，锅里有中午我做的饭菜，你自己热着吃。”
穆尘也不知道师父看见没有，反正他是不敢看他师父，直奔厨房而去。
锅里的饭菜还有余温，穆尘索性直接吃了起来。
他不敢去客厅，只能在厨房将就着吃。
突然，外面传来道庄子的声音道：“上次那瓶红花油还有吗？”
坐在灶门口吃饭的穆尘，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师父还是知道了。”
本来那瓶红花油已经没有了，穆尘撒谎道：“还有…还有一些。”
道庄子道：“那你吃完饭，自己把它涂上。”
穆尘“哦”了一声，便继续吃饭。
饭后，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
穆尘来到卧室，装出一副在涂药的样子。
在里面静静站了一刻钟，然后出来对道庄子道：“师父，我去一下朔月峰，晚些时候回来。”
道庄子抬头看了看穆尘道：“去吧。”
见穆尘离开小屋，道庄子面露微笑道：“这小子，没有就没有了，还要骗我说还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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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尘来到朔月峰，一路上都未遇见一人。
想必是，夜已深，大家都去睡了。
当他来到望月亭，赵馨妍已经等候在那里。
穆尘问道：“你等多久了？”
赵馨妍笑道：“我也刚到。”
穆尘来到石桌边，看到桌上摆的是红花油和雪花膏，自然明白赵馨妍的用意，不由得心里一暖。
指着石桌上的药道：“你约我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
赵馨妍道：“不然呢？”
穆尘尴尬地笑道：“看你那么神秘，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
赵馨妍道：“这还不算大事？你万松峰又没这些药，道庄师伯他又不用。”
穆尘道：“你说得也是，那就多谢啦。”
赵馨妍见他说完就拿起药准备离开，急忙道：“哎，你就这样走了？”
穆尘转头道：“那不然呢？”
赵馨妍低着头道：“你回去，谁给你涂药。”
穆尘道：“我自己涂啊，这我早就习惯了。”
赵馨妍伸出手道：“给我。”
穆尘俏皮道：“干嘛？给我的，你还想要回去吗？”
赵馨妍撒娇道：“你给我。”
穆尘只好将药都给了她。
赵馨妍又道：“你过来坐下。”
穆尘不解道：“你又要干嘛？”
见穆尘站在那里不动，赵馨妍加重语气道：“你给我过来坐下。这声音夹杂着一丝命令，透露出的却是撒娇与爱怜。
穆尘也只好坐了过去。
只见赵馨妍将红花油瓷瓶打开，小心翼翼地将它倾倒在自己的食指上。
然后对穆尘说道：“把头伸过来。”
穆尘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把头伸了过去。
赵馨妍则将蘸有红花油的食指轻轻按在他脸上，然后再轻柔地涂抹，并问道：“疼吗？”
“不疼。”穆尘回道。
赵馨妍细语道：“真不疼？这时候疼，你就说，别撑着。疼，我就轻一些。”
穆尘回道：“真不疼，这力道刚刚好。”
赵馨妍就这样一点一点，一蘸一涂抹，涂完了穆尘的整张脸和脖颈，有时还情不自禁地起身，一边揉一边吹。
吹红了穆尘的耳根，温暖了穆尘的心房，让穆尘再次感受到亲人的温暖。
红花油涂抹完之后，赵馨妍把装有雪花膏的广口瓶打开，用食指挖出一指软膏，再将其蘸在穆尘脸上。
当穆尘的脸上布满星星点点的雪花膏时，赵馨妍不由得嘴角微微上扬。
穆尘道：“你笑什么？”
赵馨妍笑道：“我笑你有一张漂亮的雪花脸。”
穆尘俏皮道：“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
本是无心一说，却让赵馨妍整张脸飘满红霞，若不是夜色掩护，势必让穆尘一览无余。
为了小小地惩罚一下穆尘，赵馨妍故意加重了涂抹的力道。
不成想，穆尘竟然一声不吭，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自己却不由得心疼起来，再次减轻力道，轻轻涂抹。
在赵馨妍加大力道涂抹时，穆尘感到了疼痛，但他早已经习惯，习惯了忍耐，这点疼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当是赵馨妍累了，掌握不好力道，压根就没往刚才的俏皮话上想。
涂抹完后，赵馨妍起身，来到穆尘身前。
轻轻地扒开穆尘头上凝血的头发，露出那一道细长的伤口。
歉疚道：“穆尘，头上的这道伤口，我没办法帮你处理。”
穆尘一脸轻松道：“这没什么，就是掉了层皮而已，过两天它就自己好了。”
赵馨妍急切道：“这那是掉成皮，是一道口子。”
穆尘笑道：“它只是掉的头皮比较多而已，放心吧，这事我了解。”
赵馨妍道：“凭什么说你了解，你又不是药师。”
穆尘随口道：“我虽然不是药师，但我家世代为医，从小我对此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了。”
赵馨妍道：“既然你家世代为医，那你怎么会来正阳宗？”
这句话说出去，赵馨妍就后悔了，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无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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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尘听后，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陷入了沉默。
赵馨妍静静地看着穆尘，她此刻内心非常纠结，不知该不该问穆尘，那个她想问但又不敢问的问题。
心想：“我不问，自然不会触及到他不愿意提起的过往。但我问了，我就能够知道他的过往，说不定能够帮到他。再说了，现在已经让他想起了过往。”
于是，赵馨妍一不做二不休，小心翼翼地问道：“穆尘，你为什么要来正阳宗？”
穆尘抬头看着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想：“自己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是对她。”
悲戚道：“因为我无家可归，我家被人灭了满门。”
这个答案，赵馨妍早就预料过，但当穆尘亲口告诉她时，她还是不由得心生悲凉。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穆尘，或许不需要什么安慰，安静地做个倾听者，让他一诉衷肠，这可能是对他最好的宽慰。
于是道：“你能给我说说吗？”
穆尘再次陷入了沉思，赵馨妍见状，并没有打扰他。
片刻后，穆尘缓缓开口道：
“我家在越阳城世代为医，我爹是越阳城，人们口中的神医，但让我至今也不明白的是，我们家始终只有一家小小的医馆。
而我们家的死对头慕容家，也是多代从医，慕容家这代当家的医术平庸，但挂着他家招牌的医馆遍布了整个越阳城。
那些医馆不是被他们合并，就是与他们有合作，而我们家是唯独一家，既没有被他合并，又不跟他合作的医馆。
为此，他们仗着自己实力雄厚，武力高强，经常刁难我们。
他家有两个儿子，大的叫慕容欢，我小时候见过一面，后来他进到正阳宗，就再也没见过。小的叫慕容喜，比我大两岁，和我在同一个学堂念书。
就在这个中秋前夕，我和慕容喜在学堂打了一架。当时，我完全进入疯狂状态，差一点把他给活活掐死。
本以为他家，当天就会来找我们算账，但是等到深夜，第二天一整天，都平安无事。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毕竟当时也解释得通，因为我和慕容喜都受了重伤，之前也经常和他打架，都没什么事。
但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中秋节那天…”
穆尘沉默了片刻，继续道：
“那天晚上，我爹邀请了我家医馆的童掌柜，还有他儿子阿牛，一起吃团圆饭。
正准备吃团圆饭的时候，慕容欢来到我家，先杀了童掌柜，然后来到我家后院客厅，我们一家人都在那里，除了我。
当时，我爹让我上阁楼拿一本《本草纲目》，打算把它作为礼物送给阿牛。
正在我找书的时候，听到我爹的一声爆喝，我习惯性地透过阁楼上的小孔，去看客厅里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手持利剑的男子出现在客厅，然后便听到我爹说出了他的名字，他叫慕容欢。
当时我非常害怕，随后就看到我奶奶向他冲了过去，被他一剑杀死。看到这一幕，我更加害怕，当时全身都在颤抖。
再接着，阿牛向外跑去，被慕容欢一剑刺死。慕容欢把阿牛当成了我，是阿牛，他替我死了。
那天，他告诉我，他从乡下来城里，就是为了看中秋的花灯，我还答应了他，晚上带他一起出去玩。没想到，他却死在了我家里，替我而死。
那一瞬间…那一瞬间，我居然有过一丝窃喜…我居然会窃喜！
后来，我姐姐被慕容欢掐死，说是让她也尝尝被掐的滋味，因为我差点掐死他弟弟，现在他把这一切都报复在了我姐姐身上…
最后，我爹也被慕容欢杀死。
我爹在临死前，一直看着阁楼上的小孔，一直看着我。
刚开始，我不敢看他，以为他在嘲笑我懦弱，后来，我鼓起勇气看他时，才看到他眼中全是爱，对我的爱，希望我能好好活下去。
慕容欢杀完所有人后，当时我害怕到了极点，手心里面全是汗，大气都不敢喘，惟恐被他发现。
我当时就是个懦夫，一点胆量都没有，在他走了之后，我才紧握着拳头，发誓要为他们报仇。
要知道，如果不是我当时不懂事，不是我疯疯癫癫，他们就不会死，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们。
为了替他们报仇，我才来到正阳宗，才选择了修仙这条路。”
说完，穆尘再次陷入了沉默。
看着穆尘已经泪流满面，赵馨妍也红了眼眶，抓着穆尘的手，哽咽道：“穆尘，不是你害死了他们，即便你不和慕容喜打架，慕容家也会这样做。”
穆尘抬头看了看赵馨妍，欲言又止，随即又低下头去。
赵馨妍又道：“穆尘，没有谁会不怕死。如果当时的你换做是我，我也会害怕，我也不敢下去，我也会因为侥幸活了下来而产生一丝窃喜。”
穆尘再次抬起头，对赵馨妍道：“真的吗？”
赵馨妍点头道：“真的，遇到那种情况，我也会和你一样。”
穆尘不知道赵馨妍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心里感到很欣慰，擦干了眼泪，对赵馨妍道：“馨妍，认识你，真是我的福气。”
赵馨妍笑道：“穆尘，不瞒你说，认识你，也是我的福气。”
看穆尘一脸不信的样子。
赵馨妍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朔月峰，不论是师兄师姐，还是师弟师妹，都会敬我三分，在宗门其他地方也差不多。
但你不一样，你对我一视同仁。”
穆尘揉了揉眼睛道：“我怎么感觉你是在说反话。”
赵馨妍道：“不是反话，我是认真的。穆尘，你的出现，让我收获了更多的快乐。”
听赵馨妍这样说，穆尘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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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穆尘笑了，赵馨妍认真道：“穆尘，要不要我帮你。”
穆尘疑惑道：“帮我什么？”
赵馨妍沉声道：“帮你报仇。”
穆尘摇了摇头道：
“馨妍，这件事只能由我自己来做，谁也帮不了。
自己种的因，就应该自己来结这个果，这样才对得起我的家人，才对得起童掌柜和阿牛。”
赵馨妍道：“那好，如果你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虽然赵馨妍知道，穆尘一定不会找她帮忙，但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穆尘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馨妍，法理司的比武每天都有吗？”
赵馨妍道：“不是，一个月只有一次，固定在当月的最后一天。”
穆尘有些失望道：“一个月才一次？怎么这么少？”
赵馨妍道：“有一次就不错了，之前还差点被取缔。”
穆尘好奇道：“为什么会取缔它？”
赵馨妍道：“因为风气不好，今天你也看到了，那里的比武，其实不是单纯在比武，还是一种赌博。就是因为这，有段时间才被宗门明令禁止。”
穆尘继续问道：“为什么后来又恢复了？”
赵馨妍回道：“因为宗门为了保持法理司的即战力，才恢复了法理司的武斗，但是明确规定，一个月只能有一次，而且要放在最后一天。”
穆尘无奈道：“一天就一天吧。”
赵馨妍再次确认道：“穆尘，你真打算以后每个月都去法理司比武吗？”
穆尘不解地看着赵馨妍道：“真的，我认为那里的比试对我修炼有很大的帮助，所以我得去。”
赵馨妍也知道实战对人的修炼帮助最大，只是法理司那里的人真是一言难尽，对穆尘的帮助其实很有限。
但当前这个阶段，确实对穆尘的修炼有着极大的帮助。
于是道：“那你得让道庄师伯给你配一把剑，你总不能下次还是拿着竹竿和别人比试吧？”
听赵馨妍这样一说，穆尘有些为难。
师父让他使用竹竿训练，就是为了让他不急不躁，要有耐心。
如果因为要去法理司比试，就要让师父为自己佩剑。
先不说师父愿不愿意为自己佩剑，能不能同意自己去法理司还两说。
赵馨妍看出了穆尘很为难，也知道其中的缘由。
对穆尘道：“要不哪天我去宗门给你领一把好剑，你不要让道庄师伯知道，平常我们还是用竹竿对练，比武前，我们再用剑练两天，你意下如何？”
穆尘为难道：“再说吧，这事也不急，等哪天我再问问师父，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赵馨妍打着哈欠道：“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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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赵馨妍已经犯困，穆尘这才意识到夜已深，歉疚道：“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赵馨妍则俏皮道：“我一点都不困，叫你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带你看月亮。”
穆尘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月亮只露出一弯浅浅的月芽，在璀璨的群星面前，黯然失色。
感叹道：“可惜啊，没赶上月圆的时候。”
赵馨妍道：“谁说只有月圆才美，新月也有独属于它的美。”
然后，拉着穆尘来到望月亭边，指着月亮道：“你仔细看。”
穆尘抬头看去，凝视了半天，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说道：“我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就是一弯月牙。”
赵馨妍道：“是啊，就是一弯月牙，只露微芒的月牙，那它的将来呢？”
随后，又让穆尘看映月潭中的那弯新月，那水中月，在波光粼粼中来回弯折。
赵馨妍指着那水中月道：“你看到了吗？那弯月牙，不论水波如何荡漾，它都依旧在，依旧散发着微光。”
穆尘领会到赵馨妍的意思，确实，现在的他就是那弯月牙。
将来会不会成为满月，他不知道。
但现在，他应该好好欣赏这新月，怎样才能做到一缕微光不散。
穆尘转身对赵馨妍道：“馨妍，认识你，真是我的福气。”
赵馨妍浅浅一笑，道：“穆尘，认识你，也是我的福气。”
说完，两人相顾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刻后，两人随即离开了这望月亭，披着这新月之光，踏上各自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