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往事骑乘最前方一匹高头大马的,正是执法堂现任首座,秦五阳。
他今日着一身深红色衣袍,披散着头发,腰里别着他的大黑剑,看着仍旧是一副潇洒不羁。
然而脸上却凝如冰霜,两道剑眉挤成个川字,神色略见疲惫,看着心事重重。
身后四匹大黑马双目赤红,杀气腾腾,显然是经历过战场洗礼的。皆是一身纯黑陨铁重甲,裸露出的卷毛似鳞,额前还隐隐有螺旋独角拱出,竟是四匹即将化妖的灵兽。
而之后,挂满黑色锁链的漆黑陨铁笼车中,正关押着一人,躬身跪坐,脑袋顶在笼车铁栅栏,脖子上的赤铁枷锁随着车身震动一颤一颤,似乎极重,压的他直不起腰来。
身上青灰的袍子七扭八歪,披散着一头黑白花发,枯黑的双手紧紧握着黑铁栏杆,使劲抬着头,在散发间露出一只满是鸡足血丝的眼,神色痴呆地瞧着路旁众人。
而枷下不时还有道道金光闪烁,他身上各大气穴中竟皆插着一枚粗长的金针。
黎婉儿目不错珠的瞧着,似是在竭力辨别那人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
忽而一声狂笑,车中那人猛地摇晃起囚车。
一侧车轮立即离地,落地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惊得车前四马一阵嘶鸣。
只觉得脚下大地都跟着抖动一下,一股宛如刀剑交织的锋锐气势,顿时以笼车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翻涌散去。
周围刀卫立即上前,拉紧笼车上的黑铁链条,稳固住车身,以免倾覆。
秦五阳只是懒懒转身,轻蔑地瞟了眼笼车。复又转过身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被那股气劲猛然刮过,文彦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紧,浑身气血凝滞一瞬,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身边一年轻人似是修为太低,顿时口吐白沫,翻着白眼软倒下去。
文彦立即伸手抱住那青年,将他缓缓放平,用手掐他人中穴。
一抬头,笼车恰巧经过眼前。
文彦与笼中之人一瞬间四目相对,就见那人满脸污渍,胡子拉碴的咧着大嘴,眼眸竟是美玉般的翠色。
同时闻见了一股馊臭,其间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奇异香气,竟有些像是御虚峰怪林子里的味道。
“无涯子……”
“竟……真的是……无涯子……”
黎婉儿一见那车中之人,顿时神色动容,美眸闪动,似要落下泪来。
文彦却感觉有些奇怪,心说黎婉儿和自己是同一时间进入的外门,为何她会对宗主如此熟悉,难不成也是黎家的情报?
看着黑色笼车缓缓驶向宗门主殿,众人呼啦啦再次涌上石道,翘首观望,有人困惑,有人失落,皆是沉默无言。
忽而空中传来一片铃音,忽忽悠悠飘过一条金色小飞蛇,上头的金珏子大吼道:“七峰内院大比继续,午时三刻正式开启。”
“走走,还是回去看比斗去。”
“唉,宗主这事情,谁又能说得明白。”
“是啊是啊,那到底是不是宗主,我看都要两说。”
众人仅仅沉默数息,听见金珏子的呼喝,立即又活分过来,重新返回到了中元节的节奏之中。
毕竟这人已然失踪百年,即便再消失百年也是没有所谓了。
四人返回吉祥酒楼二层雅间,黎婉儿却一直是神色恍惚,目光呆滞,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端樱雪便一直坐在她身侧,搂着她的臂膀轻声安慰。
薛穆白在对面瞧着两女,双手不断相互揉搓,几次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似是非常担心。
文彦在一旁幽幽喝茶,边默默回味无涯子身上的奇怪香气,还有那只翠色的眸。
忽而,身边一片红光灼目,低头一瞧,就见薛穆白腰上的牌子正在放光。
“该你上场了。”文彦忙提醒道,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嗯?”
薛穆白还在座位上愣神,忽而看见自己的身份腰牌大亮,这才“哦哦哦”的站立起来,踩在矮桌上,翻出窗外。
注意到他神色仍旧恍惚,文彦不由又开始担心起薛穆白的安危。
伸头向窗外看去,就见广场上已然站着个赤发壮汉。盘着手儿,立起一双虎目似笑非笑,紧紧盯住飞身直下的薛穆白。
娄直。
文彦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也紧跟着翻出窗外。
……
薛穆白刹那冲进灵砂壁,双脚稳稳落地,右手紧压住长刀手柄,瞧着娄直微微皱眉。
娄直也瞧着薛穆白,先是讶异,随后嘴角却逐渐上扬,咧开,显露出两排森白牙齿,变成彻底的狂喜之色。
“叮叮——”
“七号一号,娄直对战薛穆白,比斗正式开始!”
头顶金珏子依旧声音洪亮,台下观众刹那振臂疾呼,宛如雷鸣。
薛穆白压低身体,翻出刀来,四十五度角斜横于胸前,展开战斗姿态。
而对面娄直却依旧盘着手,赤着一双铁板似的大脚,不紧不慢向他走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战意。
“你还记得我么?”
纳闷间,就听娄直问道,依旧是一副喜不自胜,就像是突然看见了什么宝贝。
薛穆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想起了之前鱼凌子的遭遇,心中暗暗猜测,这娄直很有可能也要用攻心计。
“不记得。”薛穆白沉声回答。
娄直闻言似是非常失落,嘴角一下下沉,目光呆滞了一瞬。
又问:“你真的不记得了?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时候,我们还经常一起去薛家御园里偷摘果子,结果你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扭伤了脚踝,是我将你背回前院外族老医生那里。”
薛穆白的眼眸顿时缩了缩。
这是他儿时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在某一段时间里,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忘记。
“哈哈,你记起来了么?”娄直忽而大笑,面色却略有悲痛。
“你还记得么?我们几个小不点中,还有一个身材格外瘦削的孩子,他的个子非常的矮,是我们所有人中最矮的。又矮又瘦,呃,也就这么高。”娄直摊开大手,在他大腿处比划了下。
“他当时还不到七岁吧,我们几个都很疼他的。”说着,他的目光逐渐涣散,聚焦向薛穆白身后的远方。“他叫薛林是我的亲弟弟。”
“你是……”
薛穆白红唇微启,睁大了双眼,直勾勾瞧着娄直,震惊之色难以言表。
“哈哈哈,想起来了么,我就知道你能想起来的。”娄直收回目光,昂首大笑,用大手一下遮住他有些湿润的眼眸。
“不错,我就是薛林的哥哥薛直。”
“你就是……小直!”
薛穆白恍然一笑,顿时沉下手中大刀,站直身子,倾身向前移动半步。
却见对面娄直的面色骤然阴冷下来,双目刹那一片殷红,寒光翻涌。头上赤色毛发一根根竖立起来,笑的仿佛恶鬼一般。
“但,我如今却不能再姓薛了。”娄直继续道,声音变得阴厉,几乎就是在嘶吼。
“为了让你能继续留在薛家,我与我弟弟被族长选中,作为替身,代替你与你弟弟卖给了娄家。”
“所以,我便是娄直了,而我弟弟,那个最弱小的孩子,两个月后便活活累死在娄家的赤铁矿中。”
“小林……死了……”
薛穆白面色骤变,毫无血色,“当啷”一声,手中的大刀瞬间堕地。
“按我娄直当时的薛家排名,绝对不会被薛家驱逐,而我弟弟跟着我,也一定会平平安安的长大。”娄直垂着头,铁锤般的双拳咯咯作响。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废物!!!”
忽而娄直像怪兽般嘶吼一声,一双血瞳骤然放光,矮身弓腰,脚下石盘层层炸裂,随着身体周围一圈赤红色气劲,翻飞四溅。
紧接着整个人猛地弹射而出,一阵破空之音爆响,场中宛如刮过一道黑风。
“薛廷玉!”
文彦在场边忽而高喝,薛穆白顿时一缩眼眸,猛醒过来,抬头却见娄直已至面前,面目狰狞,怒发冲冠,宛如想要吃人的恶鬼。
“嘭!”
就听一声骇人的骨骼爆裂声音,薛穆白正脸直直被娄直铁拳砸中。
一瞬间,薛穆白的身体被高高抛入空中,宛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伴随着一阵血雨,旋转着撞入灵砂壁中。
随即在丈许厚的光壁中减速,大头朝下,缓缓坠下,滑进场中。
“薛廷玉,薛廷玉!”
文彦用力推了推光壁,竟柔韧的好似堆叠的皮革一般,常力跟本挤不进去,只能将脸贴在光壁上急声呼唤。
薛穆白体内气息逆乱,脸上已然血肉模糊一片,鲜血顺着七窍汩汩流个不停,已将胸前衣襟浸湿了一大片,逐渐在身下凝出一小片血池。
文彦见他对喊声毫无反应,便抬头望向空中的金珏子。希望他能早些阻止这次惨烈的比斗。
金珏子站在小金蛇上,手搭凉棚向下张望,向文彦伸出三根手指。
文彦顿时明白了,判定比斗弟子失去资格,是需要三定时间的,就是相当于现代的三分钟左右。
而远处,娄直已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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