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蝼蚁广场中。
丁申矿脉的二十七人却迟迟没有离去。
他们一个个面色铁青，任凭寒风吹透衣衫，呆若木鸡地望着鱼茯的尸身被众人抬走。
“原来，彦哥儿已经炼气了。”
大奎抽了抽鼻涕，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头皮，恨不得能将上边的头发撕扯下来。
“炼气……那不就是，正式弟子了么。”
有人恍然道。
“我们，我们可不可以去求求他，求他带我们离开此地，哪怕做他的下人、随从也好……”
李文忠的眸子已然变成了石头。
他捂着自己手腕，缓缓转过头去，瞧向刚才说话那人。
蓦然嗤笑一声。
……
……
三日后。
伏魔宗外院，南塘斋驿馆。
“醒醒哎，快醒醒。”
黑暗中，一声声模糊的呼唤不断在耳畔徘徊。
文彦感觉浑身暖暖的，就宛如回到了母亲的怀中。
也说不清自己多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他微微蹙眉，极不情愿地恢复了意识。
嘴里一阵苦涩味道刹那涌来，令他清醒不少，紧接着刺鼻的药味直冲脑门。
“咕噜噜噜……”
文彦突然被压入水中，猛地吸入了一大口极苦液体，刹那喷出无数气泡，条件反射地扑腾几下。
挣扎着抓住木质边缘，勉强将口鼻探出水面，开始死命狂咳。
墨绿色的液体裹挟着片片嫣红，以及零零散散的骨白色渣滓，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直至咳得巨痛难忍，意识又开始沉浮起来，就要再次滑进水底。
“可以了。”
忽然一声低沉的男音响起。
文彦立即被一只手托住下颚，缓缓向上提起，脱离了温暖的水体。
“以如此孱弱身躯，居然可以连开三次七绝残像。”
说话之人目光清冷，着一身华丽的青云银丝内门弟子袍，正是之前的执法堂监斩官。
他看着文彦胸前巴掌大的赤红色斑痕，微微点头，示意左右随从帮他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平躺于榻。又差人搬走木桶。
“陆青大哥，你又何必为这种杂役费心劳神，浪费生骨药髓？我如今都能开四次了。”
珠帘后，一个十二三岁的黑面小子，忽然蹿了出来，笑嘻嘻的望着华袍青年。
陆青瞧了眼孩子，眼中泛起一抹柔色，端起手边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
反问：“绍云，如果将你扔在那片矿区，什么资源都没有，以你的天资，大概多久能开脉入品？”
陆绍云低着头，很认真的想了想，为难道：“什么资源都没有的话，嘶……怎么着也得，五年吧。”
男孩伸展开右手五根手指，望着手掌出神。
忽而又感觉不妥，抓了抓头皮，摇着头说：“哎呀，恐怕不行，我白日里还要挖矿，不能专心修行，不行不行，这么算来，恐怕得要修上十年了。”
说着干脆将十个指头全都伸到面前。
“那，你又要多久时间才能掌握本门的基础身法《七绝步》？”陆青继续问道。
男孩咧了咧嘴，说：“呃，怎么着也得一年吧，要想悟入残像，恐怕至少又要练习个三五年。”
“那开启三重残像呢？”陆青吐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
男孩露出恍然的神情，立即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看向床榻上骨瘦如柴的少年。
点头道：“这，这人的资质还算可以的，但，还是我比较强……”
撇了撇嘴，又争辩道：“更何况这就是个坏人，他为了报复，要将一矿的人都杀了。这么恶毒的人，大哥你不该救他的。”
陆青闻言面色却冷了下来，恢复之前的清冷眼神，冷笑道：“呵，恶毒？”
刹那，屋中好似刮起一阵冷风，连气温都骤降了几度。
男孩吓得缩了缩脖。
感觉自己应该是又说错话了，连忙向大哥作揖，讪笑着极速退去。
见男孩一溜烟的跑了，陆青索性伸手屏退了左右侍从，昂首饮下杯中茶水，目光灼灼地盯着床榻上的少年。
道：“你还打算睡到什么时候？”
文彦深吸了口气，睁开沉重的双睑，用双手硬撑起身子，挣扎着盘坐起来。
望着陆青俯视苍生的眼神，他很想辩解一句，我是冤枉的。
但此时，这句话已然变得毫无意义。
他心里明白，跟这种人说话不必兜兜转转，便径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
陆青放下茶杯，继续目光清冷地盯着他，说：“仅仅是好奇而已。”
“好奇？”文彦不解。
陆青将胸襟前一缕青丝撩到身后，在怀中摸出一块棕色木质腰牌，甩手丢给文彦。
说：“这是我的信物。你既然已经入了炼气境界，现在即可拿着它，去外院朝露殿，参加入品试测。领取正式外院弟子的身份。”
说罢，又瞧了文彦一阵，眯了眯眼，说：“如果你真有进内院的一日，我希望你能选择御虚峰。”
“御虚峰？”
众所周知，整个伏魔宗除了拥有太渊之下的各种矿藏，主要是由太渊周边的七座主峰以及宗门直属的执法堂组成。
御虚峰便是其中最东边的一座。
七峰俗称宗门内院，代表着宗门内部的主要派系，是各位上人、道人，以及座下弟子的修行之所。
他们权力极大，占有宗门大部分资源。各大主峰之间互相依存，又相互竞争，基本与各小朝廷无异。
原来是相中了自己的资质，提前来邀约内门弟子的么。
文彦心中暗暗吐了口气，忽而又想起自己的真实资质，又不由苦叹一声，心说这人恐怕是要亏的底儿掉了。
“我答应你。”文彦略加思索，点头答应。
“很好。”
陆青给出肯定的眼神，不再废话，随手泼掉杯中剩余液体，将茶杯倒扣于桌面，起身离去。
忽而文彦又问：“那，我的罪？”
陆青顿住脚步，转过身，一双凤目瞧着少年，似笑非笑。
道：“未入品级之人皆是蝼蚁尔，宗门不会治你的罪。”
说罢，转身飘然而去。
文彦原地怔了半晌，这才回过味来。
正如陆青字面所言，在宗门眼里，未入炼气的凡人，皆为蝼蚁。
即便你杀了一堆蚂蚁，宗门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降罪。
一旦进入炼气，便是脱去了凡籍，成了正式的外门修士，再也不是宗门眼里可有可无的废物、武夫、仆役。
这就是这个世界赤裸裸的阶级。
所以，也根本不必再与丁申矿人计较什么。因为他们与自己，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最后，文彦长长嘘出一口浊气。摸了摸胸口疤痕，小声呢喃，“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在这必死之局中，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最后还能活。
“嘿嘿嘿嘿嘿……”
恍神间，脑子里又传来魔主魔性的笑音。
“看看，看看！我的力量是不是很好用？”
他的声音有些兴奋，一阵趾高气昂。
文彦无奈的笑笑，用意识真诚感谢道：“也谢谢你，魔主”。
经历过生死之后，他似乎有些接受了体内魔主的力量，感觉这世上的魔，也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坏。
“没什么，如今这一切只是你自己的选择。”
顿了顿，魔主淡淡说道。不知为何，一下失了说话的兴致。
而文彦忽而眨了眨眼，又问：“呃，我，之前，借用了你多少力量？”
“怎么？你以后还打算还么？”魔主话露戏谑。
“嗯。”文彦正色点头，说：“我会的，连本带利。”
“……”
“哈哈哈哈哈哈……”
顿了下，魔主又开始疯笑。似乎对他的话一点都不信。
文彦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扶住一旁的木头案桌盘坐下去。
在桌角笔墨纸砚中抽出张黄草纸，铺好，又拾起赤竹毛笔填饱笔肚。
用一种非常古老的云篆工整写下：偿还契约。
忽而愣住，惊觉，原来这位少年竟还是个饱读诗书之人。
想了下，换成简体字在下一行写道：三重残像。
写完却摇头，心中思忖，这应该算是少年八年刻苦修炼的结果。
遂提笔勾了去。
又写道：邻死前爆发力。
想了想，复又勾去。
在下面继续写：经脉自愈之力。
陈思一瞬，又勾去。
……
最终写上：开脉。
这才恍然点头。
心说还真是，没有魔主帮助开脉，就没有现在的一切。
这是个大恩，绝对要记上一笔。
又在后头补充了一条：封印矿毒。
这才将黄纸叠成一小块，小心揣进怀中。
文彦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
只要是欠别人的东西，便是一定要偿还的。
不论是什么也无论有多久。
……
随后，又开始暗暗盘算起寻找神光的计划，首先锁定了宗门藏书阁。
听人说，那座古楼中藏有宗门千年来搜集的数万册古籍，其中定然会有神光的线索。
只要过几日通过入门测试，成为伏魔宗正式弟子，便有资格进入藏书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