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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哪里还有家这种东西?

  第3章哪里还有家这种东西?挽着客人的手,陪同一道走到收银台。买单的另有其人,在包房她就已经知道,现在搂着自己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属于今晚受招待的一方。

  “要不要再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买单的男子向其他人征求意见。

  “不用啦,太晚了。”回答的人舌头已经不大灵光。

  “那我安排人送大家回去。”

  “不要麻烦啦,王总,今天你够破费的啦,我们自己回去就OK啦。”说话的好像是个广东人。

  “是呀,王总,你就不要管啦。说不定我们自己还有其他安排呢。”说话的男子用力搂了搂身旁女伴的腰肢。

  “那好,招呼不周,请各位见谅。”王总露出会心的笑容,“走吧。”

  她又挽起客人的手陪着走过大厅,送客人上电梯下楼是店里的规矩。微醺的客人借着醉态缓步走在最后,见四下无人再次低声提出这样的要求,“小梅,要不你陪我去酒店。”

  “我不出台的。”她微笑着对客人说。要是你再年轻帅气一些,我或许会考虑,她看着客人稀疏的头发想。

  “价格好商量,这里一般都是三千吧,我给你四千。”客人憋红了脸,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我是真挺喜欢你的。”

  “不是钱的问题。”见他还有话说,她搬出拒绝客人的一贯说辞。“说这种话虽然不是很合适,但请大哥想想在家的大嫂和孩子。大哥在外赚钱养家很辛苦,出来喝酒唱歌放松一下家人一定能够理解,但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一家人的幸福吗,要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不就违背这个初衷了嘛。”

  挺着将军肚的客人愣怔地看着她。

  “要是大哥真的喜欢我,下次再来,小梅再陪大哥多喝几杯酒,多唱几首歌。”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热情。

  进了电梯,客人看着她轻轻地点头,或许刚才的说法让他以为她确是生活陷入困顿的良家女子。

  “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她和其他女子一起低头施礼,齐声说道。

  回到大厅,赵小妹看到小明独自一人呆坐在靠墙的沙发上,奇怪的是,他没像平时那样利用没事的时候看书,而是满面通红地皱着眉头让身子深陷在沙发里。

  来到化妆间,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多半是已经和刚才的客人勾兑好要出台。已经过了十点半,她想兴许还能再陪一波客人便坐下来补妆,再次出来走台的时候,赵小妹没有再见到小明,也许是又为哪个包间送酒去了。到了十一点一刻,还是没有客人点她,赵小妹便穿上外衣,换上运动鞋准备回家。

  走出房门,她再次撞见小明,只见他步履趔趄地走入楼梯口,也许是要吐却来不及跑到厕所。她不以为意走向电梯,好不容易等到电梯,却因客满无法进入。现在正是结束夜生活回家的时间。于是她又折回来准备走楼梯下楼。推开标有紧急出口的自动闭合门,一个穿侍者衬衣的男子背对着她坐在阶梯上,头斜靠着扶手。她轻手轻脚地从他身旁走过,小心不发出声音打扰对方。在转角处,她用眼角的余晖打量男子的脸,是小明,他似乎不胜酒力,正微皱眉头独自酣睡。

  “台阶上凉,小心别感冒。”她好心提醒。

  “没事,我有垫子。”他从屁股下面抽出一本十六开大小的书本。原来他并没有睡着。

  “要休息,还是进屋比较好。”

  “嗯,我就是胃有点不舒服。”他没精打采地抓住扶手艰难站起,“我还以为喝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能是送酒的时候被客人拉着喝了一杯,这种事她见得多了。“喝的什么酒哦?”

  “人头马,就这么一点。”他用手指比出半个平底玻璃杯的高度,“因为从来没有喝过,我就没有拒绝经理的要求陪着客人喝了一点,没想到这么难受。”他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嗯,从学校赶过来没顾上。”

  “怪不得,空腹喝烈酒胃当然吃不消。给,吃点饼干。”她包里常备有养胃饼干和醒酒药。见他有些迟疑,她又说:“养胃的。”

  他显得有些拘谨,但还是接了过来,小口吃下。

  “怎么样?”

  “虽然没什么明显效果,但味道不错。”他向她举了举吃了半口的饼干:“谢谢你。”

  “要是还是不舒服,最好还是请假回家。如果肚子再受凉,说不定会得胃炎。”她知道店里要求酒保工作到关门。

  “哪里还有家这种东西。”他神情落寞,声音低不可闻。随即又垂下视线看向她。“谢谢你的饼干。梅姐,是吧?”

  “嗯。”看来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工作到这么晚,不影响学习吗?”

  “所以才要自己看书。”他又举起拿在手里的书本。

  “哦,看你平时挺刻苦的,干嘛要这么辛苦。”她看见书面上印着《系统解剖学》。

  听到这个问题,他定定地看着她,片刻,才开口说:“生活里哪有‘容易’二字。不和你瞎扯了,你快回家吧,我也该进去打扫卫生了。”旋即转身推开自动闭合门。

  虽然很想再和他聊聊,问问他在哪上学之类的情况,但估计他也不会透露太多。毕竟在这里打工的人都不会认为这是什么光彩的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赵小妹仍无法忘记小明离开时那寂寥的身影。她自知当然不会和他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故事,但心里总是对他有点担心和关注,特别是他那句没有家的感慨像是用刀刻在她心上一样挥之不去。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家。只身来此闯荡了两年,她仍旧一无所有,没有房子,没有朋友,没有爱,甚至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都虚无缥缈。

  因为自己前面已经有了三个姐姐,赵小妹的出生不仅没有为家人带来欢乐,反而成为原就穷困潦倒的父母的负担,要不是外公苦苦哀求,说不定她早就被父母扔进马桶淹死了之。当然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家人并没有给予她任何关爱,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给她取。可能是想让她成为家里最后一个女孩,就一直管她叫小妹,以致于上户口时就有了“赵小妹”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名字的原因,母亲第二年真的生下弟弟。有了弟弟,她就更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了。

  因为上学晚,赵小妹上初三时已经十八岁。身份证办好之后,还未参加毕业会考她就从学校偷跑出来,溜到城口县城,用洗了一个月盘子的钱买了张去苏州的车票,成了一名整天坐在缝纫机前忙碌的制衣厂厂妹。

  工作的第四年,她认识了在同一工厂上班的一名保安。鉴于身边全是和自己一样的女生,能搬出集体宿舍和他同居一度让她有些自鸣得意,即使房租水电全由她承担,每天上工十二个小时,还要为他洗衣做饭,她也无怨无悔。因为和他在一起能感受到家的温暖,感受到被爱的幸福。

  可是,一切美好的幻想在她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破灭。在听到她已经怀孕两个月的时候,他的局促不安引起了她的怀疑,她不可名状的第六感敏锐地意识到,那不是男人即将成为爸爸时的不知所措,而是像她小时候偷吃东西被发现时的忐忑。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儿,通过偷看他的手机,向他同乡打听,这才知道原来他在贵州乡下还有妻儿,而且自己也不是和他姘居的唯一女人。

  她当然和他大闹一场,歇斯底里地将从小学会的脏话向他倾泻而出,将出租屋内亲手布置的温馨装饰扯得稀碎。在她打算把他所有东西扔出窗外的时候,他啪地给了她一记耳光,“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不过是看你长得不错才选择和你住在一起罢了。”

  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灰溜溜地搬走。又不想再和他打照面,于是她辞掉工作,从苏州回到重庆。刚打胎那段时间,她身体羸弱,完全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在缝纫机前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好不容易找到个捏脚的工作还经常被不良的顾客占便宜。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答应做制衣厂经理的情妇算了,一年轻轻松松就能拿数目可观的生活费。这样的想法刚在心里萌发,她就遇上了辛美辰。

  那天,她独自坐在一间空包房的沙发上发呆,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禁长吁短叹。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一个女人手指间夹着细烟,站在门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没什么。”女人衣着不俗,应该是出来抽烟的客人。

  “工作不顺心?”女人轻吐烟气的优雅吸引了她的目光。

  “没有,就是老有客人手脚不干净。”她低头扯着衣角说。

  女人露出理解同情的微笑,然后又以挑选商品的眼神在她全身上下打量。

  “既然都是被占便宜,何不让男人为此而付钱。”女人用手指弹掉燃烧过的烟灰,从钱夹子里掏出一张名片,“不如过来我这上班吧。你喝酒怎么样?”

  名片上印着“天籁之音KTV解放碑店店长辛美辰”。

  可能是看到她脸上的不解,这个叫辛美辰的女人又说:“就和客人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每次能挣五六百。当然,肯定也会有动手动脚的客人,但除非你愿意,否则绝对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

  “唱歌我是不错啦,但喝酒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她看着名片,说出自己的顾虑。

  “要不来试试吧,说不定你能行呢。”女人扔掉抽了一半的香烟,潇洒地斜向上吐出一口烟气,“明天晚上七点,到得意世界来找我,就打这个电话。”

  第二天,赵小妹如约到指定地点。刚一见面,辛美辰首先就对她的名字、穿着打扮表示不满,“要不就叫小梅吧。”并从自己的衣柜里拿出衣服让她穿上。那是一套紫色的低胸长裙,她穿在身上会不自觉地用手提胸口,因为老是觉得衣服在往下掉,胸脯变得像两只蠢蠢欲动伺机露出头来窥探外面世界的兔子。

  辛美辰拿着烟赞许地点头:“确实有几分姿色,就是皮肤有点黑。”又把她拉到穿衣镜前,从身后轻轻搂着她的腰,对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门外面就是丛林世界,我们既不要做温顺的羔羊,也不是做毒蜘蛛的料,你只要做一朵路边迷人的野花,争取多沾些阳光雨露,这样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成长为参天大树。要记住,这是一份工作,我们工作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所以千万不要为了钱而放弃生活,知道吗?”

  她似懂非懂,但还是重重地点头。

  “小梅你最棒。”辛美辰微笑着对她做出加油的手势后,叫来一个妈妈桑带她第一次走台。

  一段时间干下来,她意外地发现自己确实是干这一行的料。可能是因为从小就爱唱山歌的缘故,她歌喉高亢嘹亮,在学会了不少男女对唱情歌之后,深得客人喜欢。而且她的酒量出人意料的好,加之容貌清秀,虽然和客人聊天还欠缺经验,但她从小就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发挥了作用,她总能第一时间了解客人的需要,在客人开口之前将水果、香烟、纸巾送到对方手上,而且也清楚什么时候该闭嘴。因此,她赢得了不少回头客,几乎每晚都不落空,每个月招揽三四个客人订包房的任务也能轻松完成。有时甚至还会被带到天籁之音观音桥、南坪的分店撑场。

  辛美辰对她也比较满意,经常会带着她出席一些宴请活动,还让她陪着逛街,送她一些衣服、饰品之类的小礼物。去健身房也是辛美辰出的主意,“不想着提高自己,你就会一直陷在泥潭里。要成长啊,小梅。”她如是对她说。但赵小妹始终明白,她们之间是雇佣关系,甚至可以说是师徒关系,但绝对不是朋友关系,她随时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出卖自己,对自己的包装不过是为了卖个更高的价钱罢了。

  你始终都是一个人,她不时这样告诫自己。

  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这原是一套三居室的套房,被房东用砖头格成五个小房间分别出租,她租住的房间在右手最里边,所以还得再开一道门,才算是到了家。

  打开屋顶灯,衣柜的黑影映在泛黄的墙上,让整个房间显得更加拥挤。“哪里还有家这种东西。”她将身体重重地抛在小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