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豪门难进十二月的江南已经很冷了。
因为江南河流多，水气充沛，所以一进入冬天就下雨。
不是那种一下即收的阵雨，而是那种连绵数日甚至一月都有可能的绵绵细雨。
在过了两天难得的晴天后，城市终于迎来了初冬时节的第一场雨。
雨很小，连绵如丝，却一直下，从黎明时分一直下到午时也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
牛大兴最不愿意在这种天气里出门活动。
因为冬季的冷风与冰凉的雨丝总是让他回忆起自己死去的五个连长和那些长眠在冰雪下的同袍们。
混迹三界几千年，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他早就学会了遗忘。
在逃出灵山重回人世间后的短短几百年间，他忘了很多事。
忘了死在猪刚鬣手中的玉面公主，忘了在他被诸天神佛围攻时弃他而去的发妻铁扇公主，忘了被观音带走的红孩儿，忘了自己在妖界闯下过威风八面的名号，忘了在灵山被人奴役的胯下之辱。
如果时间过的再快一点，说不定在几十年后他有可能忘记了自己是牛魔王…
前尘往事太久远，远到恍若隔世。
如果想在人世间开始新的生活，他就必须放下过去的一切。
只有放不下，才会记得。
如果放不下，那些忘不掉的恩怨情仇迟早会把他生生的逼成一个疯子。
学会了遗忘的牛魔王忘记了修行界的一切却唯独忘不了那个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给了他一个身份的连长，那个被炸的飞灰烟灭尸骨无存的连长。
身为妖界赫赫有名的平天大圣，牛魔王从来瞧不起人类士兵的实力和战斗力。
那些身体孱弱的凡人士卒一无法力二无神通，作战全靠武勇与刀剑之利的士兵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他分分钟可以捏死一大群，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六十年发生在国门前的三年战争却让他见识到了华夏士兵面对生死杀场时的强悍与从容淡定。
那些衣衫褴褛的华夏士兵手持落后对手一个时代的武器冒着炮火冲锋的场面简直颠覆了他对战争的认知。
狂暴的金属洪流，满天飘洒的血雨，排山倒海的呐喊，前仆后继的冲锋…
他从来没有见到过人类士兵如此悍不畏死，明知是死也要拉上几个敌人一起下地狱的搏命厮杀。
士兵们一片片的倒下，后面的无所畏惧的跟上去，然后再次消失在炮火掀起的硝烟中…
最令他震撼的是，这样的士兵不是一个两个，而几乎是所有人…
他不明白那些士兵为什么会如此漠视自己的生命，生命如此珍贵，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他加入了他们成为了他们的同袍，他才明白那些视生死如平常的华夏士兵们为什么而战。
从那个时候起，他放下自己的高傲，开始尝试着去了解自己的同袍们，加入他们，融入他们，跟他们一起冲锋，一起笑，一起哭，一起生活，直到把自己当成牛大兴。
如今六十几年过去，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他记忆里消退，反而越来越清晰，让他想忘也忘不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屋檐上流下来的雨已连成串，滴在地上发出叮咚声。
牛大兴坐在摇椅上望着屋外的雨幕怔怔出神，握在手里的紫砂壶里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也不自知。
“怎么？又想起了你那些死去的同袍们？”
女人站在牛大兴身后，俯身趴在他身上轻声的问。
作为同上过战场经历过生死的人，女人对牛大兴的心情感同身受，知道他忘不了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
她一直在用女人的温柔与宽容抚平着他内心的创伤与痛苦，让他活的象个正常人。
“我没事，我们不是要回你父母家吃饭么？”牛大兴的手摸上女人的脸，笑着问她“是不是现在出发？”
“你确定要跟我回去？”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光，语气略带惊喜的问。
她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跟牛大兴在一起，一直想让她离开他另寻良配。
可她不愿意，为此不惜搬出家另寻住处也要跟牛大兴在一起。
“走吧，咱们出发”
牛大兴笑着对女人道。
他们所在的城市很大，女人的父母家住在郊区的山里，是城市专门为富人们规划的一处住宅区。
今日的山区烟雨朦胧，灰白色雨幕笼罩下的大山宛若名家笔下的山水画般美的令人心醉。
一条沥青铺就的盘山公路绕山而上，直至绿荫葱葱的密林深处。
道路的尽头是一片别墅区，风格各异的建筑群错落有致的分散在郁郁葱葱的林荫中静谧如画。
牛大兴的车在盘山路上时隐时现，很快行驶到一处颇居华夏传统风格的中式庭院前停下来。
“姑姑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糖葫芦回来？”
车未停稳，大门前一个十一二岁，长的胖嘟嘟的小女孩从大门里冲出来跳到车前，兴奋的冲坐在副驾座上的女人问道。
“当然带了你想吃的糖葫芦回来”
女人下车，从一个纸袋里抽出一根制作精美的糖葫芦递给小女孩。
“姑父呢？给我带礼物了吗？”
一声姑父，把牛大兴叫愣了。
他虽然跟女人在一起二十几年，却因为女人的父母反对，所以他们没有领证结婚。
二人到现在都属于非法同居…
“姑父当然给惠娘带礼物了，还是惠娘最想要的礼物”
女人脸上笑开了花，立马从车上提出一个礼品袋塞到小女孩手中。
“惠娘，别胡闹，你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快领她去见爷爷奶奶”
一个中年人站在大门口，一脸威严的呵斥小女孩。
“姑姑，今天候爷爷一家人从国外回来了，候爷爷带着他的儿子过来串门”小女孩牵起女人的手笑着对她道“爷爷奶奶正在大厅里跟候爷爷喝茶，咱们快过去，迟了就没麻花糖吃了”
小女孩拖着一脸不情愿的女人往大门里走。
牛大兴下车跟在女人身后准备一起进去，却被中年人拦住了去路。
“今天萧家有贵客在，牛先生就不用跟进去了，我在侧房安排了一桌酒席，今日就让我陪牛先生饮上一杯如何？”
中年人非常客气的对牛大兴道。
“只要有酒有菜，哪里喝酒不是喝？让我在大门口喝都行”
牛大兴无所谓的道。
他是真的无所谓。
所谓豪门深似海。
眼前的萧家在这座城市里算的上是豪富之家，在牛大兴眼中却什么都不是。
他连玉皇大帝的凌霄殿都去过，又怎么会将区区一个俗世富人之家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