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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童子命

  送替身,又叫做换童子。

  老辈人之间有个说法,天上的仙童、仙女忍受不了天宫的寂寞,会私自下凡,投胎转世,丰富一下生活阅历,享受一下人间繁华。

  这就是老辈人口口相传的童子命。

  这样的孩子,灵气十足,运道逆天,但命里福薄,从小体弱多病,需要神婆蓝道做专门的法会。

  说是法会,其实并不繁琐高深。

  具体做法就是用柳木削出七寸小人,而后用红线缠住七寸木人脖子,再用孩子常穿的衣物,做出一件尺寸缩短的小衣服,套在小人的身上。

  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从孩子眉心取出一滴血,一缕胎发,眉心血涂在小木人的面部,胎发则缠绕在小木人的脚上。

  用小刀在小木人的后背刻上生辰八字,姓氏名谁,准备结束之后,就由叔叔或者舅舅,送到深山密林之中。

  现在东北还流行这种神秘的民俗仪式,只不过没有之前步骤繁琐,神婆仙汉的业务水平,越来越凑合事了。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他两位老人家,以为仙童是回到深山修炼,并非思凡逃跑。

  骗神仙,有时候就跟骗老爹一样,主打的就是欲盖弥彰。

  话越扯越远,该说回正题。

  李本周今年三十六岁,原先在张大帅的巡防营当差,跟他老人家同老毛子抢货的时候,肩膀中了一枪。

  巡防营的医官,跟张大帅原先学的一个专业,是医马的兽医。

  手艺本就是二把刀,平日里治风寒还可以,但治疗枪伤,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所以,一个理所应当的处理不当,就让他变成了长短手。

  当兵扛枪是没法了,只能拿着张大帅给的赏钱,回到老家,那个有着东北小上海之称的西安县。

  张大帅仁义,不光给了钱,还给李本周在县衙谋了个差事,当上了西安县民营营长。

  皇朝交替,有枪就是大爷。

  他拿着张大帅给的赏钱,买了二十几晌良田,成了西安县有名的富户地主。

  温饱食淫欲,李本周也老大不小了,就找了媒婆,想给自己说个媳妇。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是神仙日子,没有人不想。

  媒婆得了赏钱,千恩万谢,心里也知道这次的主顾得罪不起,就收起了巧舌如簧,颠倒是非的嘴,在县城内的大户人家之中暗暗寻找。

  本县的王老举人,正好有一个小女儿,叫王元英,识文认字,二八待嫁闺中,在西安县城也算得上大家闺秀。

  郎有枪,女有貌,正可谓是天作之合,选了个良辰吉日,便拜堂成亲。

  有钱有势,小日子自然过的很美,王元英四年之间,一连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了个好字。

  但这蹊跷事,就出在了第三胎上。

  那是一年寒冬腊月,王元英已经怀胎十个月了,肚子鼓的跟大西瓜一样,但就是不见瓜熟蒂落。

  李本周害怕出变故,于是提前半个月,就把西安县最有名的接生婆押到了家中,就防备意外,就等着李家的三公子降生。

  不凡之子,必异其生。

  中国人历来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人间的事情,是可以反映到天上去的。

  老天爷像是有一个监控,时刻在看着人间,这就是天人感应理论。

  振兴汉家江山,驱逐暴元的朱重八,降生之时,屋内红光满布,周围邻居还以为朱家着火了。

  满清最后一任权后慈禧降生之日,乌鸦群聚,大叫三日,不知是吉是凶。

  李三公子也是如此,降生前七天,上百只麻雀就落满了房檐。

  说来也怪,这些麻雀不吵不闹,一个挤一个地站着,甚至还会往院子正中央干净石板上丢稻谷。

  那年头兵荒马乱,粮食比人命都贵,李本周自然不会浪费,于是就让帮佣把粮食收好送到厨房。

  更奇怪的是,每天从石板上收集的稻谷,正好能装满一个粗瓷大碗。

  坏事传千里,好事传十里,还是能做到的!

  几个在李家帮忙的长嘴妇人,非常顺滑的没忍住,跟闺中好友说了这档子奇事。

  于是不出一个晚上,整个西安县城都知道了还未出世的李三公子的不凡之处。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李三公子定是天上星君转世,日后必定老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而产婆在李家待了十五日,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天数足,加上李家有钱,每五天就杀只鸡给当家主母进补,鸡蛋,羊奶更是每日不断,婴儿就比一般的婴儿大。

  产婆折腾了半个时辰,热水用了一盆接一盆,李三公子也没有从他娘的肚子里滚出来。

  李本周在产房外不停地踱步,嘴里的香烟就没断过,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屋里的好消息。

  就连他的岳父泰山听到消息,也让大儿子套了马车,连夜赶了五里路过来,正在厢房内用茶等消息。

  下人们见这个情况,也都不敢睡,都在前院站着,小声地嘀咕着,看后院何时传来喜讯。

  “生了!”

  “是个大胖小子!”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产房终于传来喜讯,说夫人生了,只是从产房跑出来报信的小丫鬟表情怪异。

  李本周听到婴儿降生,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撩开门帘子,穿过小走廊,进了里屋。

  陪在一旁的大舅哥,听到自己妹妹生了,也是乐的跳八丈高,赶紧跑去厢房,跟自己老爹汇报。

  那个年头,医疗水平有限,现代医学的光,还没有彻底照亮这块古老的大陆,所以生孩子跟在鬼门关逛街一样惊险刺激。

  王元英躺在炕上,脸色惨白,额头上都是汗水,正闭目酣睡,嘴里打着小呼噜,想是这一个多时辰,是折腾累惨了。

  见到爱妻受苦,李本周他赶紧俯下身子,用一旁的手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掖掖被角,等照顾完妻子,他又准备看看自己刚降生臭小子。

  厢房中弥漫着一股难闻,也难以说明的味道,让他直皱鼻。

  完成工作的产婆畏畏缩缩地坐在炕沿边,大口喝着李家提供的花茶,恢复着体力。

  上一秒的重要角色,下一秒的无关紧要。

  李本周没有去看这位立下大功的产婆,从怀里掏出用麻绳栓好的五个大子,精准地扔到她手里的茶碗中。

  大子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产婆的手,也把她拉回了现实。

  “李大人,李大人,这....”

  “这是赏钱,俺的宝贝嘎达在哪?”

  李本周四处乱看,终于找到了小丫鬟抱在怀里的老小,兴高采烈地走上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被自己的老小差点惊掉了下巴。

  刚出生的李三公子,长得倒是没问题,一个鼻子两个眼,长相也随躺在炕上休息的王元英,秀气!

  只是这李三公子脖颈以下,有着一圈绕着一圈的紫痕,层层叠叠一直都到脚裸处,身上如同穿着一身紫色的袍子。

  李本周虽然见惯了生死,但也没有见过这档子的邪事,正在一屋子人手足无措的时候,窗边传来声音。

  “本周,咋样了?”

  “没啥事吧?”

  大舅哥扶着岳父泰山王老举人,在窗外焦急,大声地喊道。

  在这几声喊叫中,李本周才回了神,看了一眼炕上妻子,见穿着一切都还算妥当,但还是屋里面的小丫鬟挂上帘子,才冲着窗外喊道:“爹,母子平安。”

  “您老人家快进来,帮忙掌掌眼!”。

  王老秀才今年六十有五,身体虽然硬朗,但腿脚也有点迟钝,拄着手杖,一步一晃地走进厢房。

  “几斤几两?”

  什么是老江湖,这就是老江湖,上来就问了孩子的斤两,斤两越足,身子骨就越结实,那样的孩子才能长大成材。

  李本周现在顾不上称重这点小事,他正在为新出生老小身上的紫痕忧心。

  想着自己老泰山识文断字,见多识广,于是小声说道:“爹,不太对,您老帮着瞅瞅!”。

  听出姑爷语气不对,王老秀才也是一愣,没吭声,推了一下眼镜,伸手想要接孩子瞧瞧。

  但转念想到自己刚从屋外进来,身上有寒气,就示意李本周继续往下说。

  李本周也不知道咋说,就把孩子的包裹解开一点,把身上的紫痕露出。

  厢房内只有两盏油灯,光线暗,王秀才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只能往前走了两步,才看到外孙身上的异象。

  老爷子没开口,手掐着山羊胡子沉吟片刻,突然大笑道:“傻小子,你李家真是好气运,生出个紫袍加身的麒麟儿来。”

  “好兆头!好兆头!”

  “这西安县城好久没有这样的好兆头了,满月的时候一定要摆上几桌,好好庆祝一下。”

  “这要是在前朝,县令都得当成祥瑞上报。”

  老丈人的学问,在西安县城也是出类拔萃的,他老人家说好,一定差不了。

  抱着孩子的李本周,脸上立刻露出了笑模样。

  屋子内帮忙的妇人们,听到这话,也释然,没了之前的恐惧之色。

  这时襁褓中的李三公子也醒了,不哭不闹,两个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老爹。

  李本周被看的心里发毛,就把孩子转交给身后的小丫鬟。

  因为人多声吵,酣睡中的王秀娥也醒了,虚弱地坐起身,让人把孩子接过来喂奶。

  见要给孩子喂奶,王老举人等人就不好待了,嘱咐了王元英几句,便走出了厢房。

  出了院子,李本周招来个下人,让他通知厨房起火,他要陪老丈人喝上几杯。

  王老举人笑着跟李本周进了屋子,脸色一转,抓住了姑爷的手,眼神示意大儿子关门。

  “明天一早,去城外的白鹤观,把白云子那个牛鼻子老道请来,让他帮忙瞧瞧。”

  “我之前读过一本杂记,上一个紫痕缠身的主,是赐福镇宅圣君钟馗。”

  “异象生,怕孩子身子弱,扛不住。”

  “这降生都快一刻钟了,你可听到这孩子哭闹?”

  “牛鼻子老道精通术学,一定会说出个子午卯酉来!”。

  钟馗,生于甘,而居于泉,武德年间参加科举,因为相貌丑陋被挡在考场门外。

  一怒之下撞柱而亡,唐高祖不忍,于是赏红袍厚葬。

  开元年间,玄宗病中梦见一小鬼盗走玉笛以及杨贵妃的绣香囊。

  玄宗大怒,正要派武士驱鬼,忽见一大鬼奔进殿来。

  此鬼蓬发虬髯,面目可怖,头系角带,身穿红袍,皮革裹足,袒露一臂,一伸手便抓住那个小鬼,剜出眼珠后一口吞了下去。

  玄宗骇极,忙问是谁?

  大鬼向玄宗施礼,自称是终南山钟馗,高祖武德年间,因赴长安应举不第,羞归故里,触殿前阶石而死。

  幸蒙高祖赐红袍葬之,遂铭感在心,誓替大唐除尽妖魅。唐玄宗醒后,病也霍然而愈。

  玄宗令画家吴道子按其梦中所见画一幅钟馗图。

  图成,玄宗在画上批曰:“灵祗应梦,厥疾全瘳,烈士除妖,实须称奖;因图异状,颁显有司,岁暮驱除,可宜遍识,以祛邪魅,益静妖氛。仍告天下,悉令知委。”

  有司奉旨,将吴道子《钟馗捉鬼图》镂板印刷,广颁天下。

  不过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钟馗并不是唐朝人,而是商汤时的巫相仲傀。

  其名在《尚书》、《左传》、《荀子》中又作“仲虺”、“中归”、“中垒”。

  商人事鬼,凡政官都兼巫祝,仲傀为巫相而兼驱鬼之方相。

  傀者,面具也。

  驱鬼必戴面具,面具之形甚多,因而发生仲傀多首的传说。

  这些高深的学问,李本周自然是不懂。

  但当差多年,见识还是培养出来一点,知道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能人异士无数,英雄遍布,不可小觑。

  况且白云子的大名他听说过,传闻他精通风水之变幻,前知五百年,后知一百年,卦术非凡。

  盛名之下,岂有匹夫,况且还干系到自己宝贝儿子的命数,于是赶忙点头同意。

  王举人跟白云子是知己挚友,小县城内文人雅士少的可怜,所以两人经常一起饮酒作乐。

  为了让白云子了解事情原委,王老举人让人取来笔墨,特意修书一封,让李本周收好,见了老道的面,好给他看。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李本周就骑着马,挎着枪,带着营里几个兄弟,火急火燎地赶往了城外的白鹤观。

  因为来的太早,到的时候,道观还没有开门。

  心急火燎的李本周顾不得礼数,直接让手下砸门,可手下人刚走到大门口,手还没有搭上去,大门就开了。

  “师父一早就让我开门迎贵客,俗事缠身,耽搁了,各位贵宾多担待。”

  “里面请。”

  门后站着一个小道童,身穿一件带补丁的道袍,戴一顶狗皮帽子,冻得哆里哆嗦,正用袖口擦着大鼻涕。

  知道自己要来?

  满心疑惑的李本周翻身下马,让手下人把马栓好,跟小道童一起去见白云子。

  西安县城是个小县城,境内人口只有两万户。

  地广人稀,连累着白鹤观的香火也不旺盛,只有正殿还算齐整,但柱子的红漆也脱落了大半。

  穿过正殿,顺着过道来到后院,到了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

  小道童敲了敲门,示意李本周稍等,自己进了屋,片刻就出来,对他说:“师父在里面等您,请进。”说完,做出请进的手势。

  听到白云子就在屋内,李本周道了声谢,便走进屋内,见到屋内正中央的蒲团上,一位胡须皆白的老道,正在闭目地打坐,想必这就是老泰山的至交好友白云子了。

  见到高人,那还敢啰嗦,李本周赶紧摘下帽子,从怀里掏出信,把来意说明。

  白云子把眼睛睁开,看了一眼李本周,沉默不语,将他手上的信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是福是祸,皆是命数。'

  “看着孩子的生辰八字,是童子命,李家因此子兴,也会因...”

  “算了,既然老友相求,贫道去看看吧!”

  白云子将信收好,同自己小徒弟交代了几句,就让李本周带路,一起回西安县城。

  这一出一进,小半天就没了,等李本周,白云子一行人进入西安城内,已经是晌午。

  再出门之前,就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这个时候府里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这北风似刀的天气,喝上一口小酒,最舒服不过。

  想到这里,李本周轻轻抽了马一鞭子,让这畜生在快一点,自己好暖和暖和。

  一群人穿街过巷,半盏茶的功夫,就来到李宅门前,众人翻身下马。

  “兄弟们,辛苦大家跟我走了这一遭,老五,拿着钱,领大家去喝点酒。”

  “等我老小子满月,大家都过来喝酒。”

  从口袋中掏出一串大子,李本周拍在了老五手上,让他领着兄弟们去喝酒。

  老五面露喜色地接过钱,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兄弟们骑着马离开了。

  闲人都已经走干净,李本周赶紧扶着白云子进院子,这老道的确有两下子,骑了快一个时辰的马,也没见他叫苦,气息也没乱。

  两人一同进了正堂,王老举人早就在此等候,见老友到了,也非常高兴,让小丫鬟赶紧上好茶。

  白云子跟王老举人也是许久未见,兴高采烈地聊上了天,李本周在一旁作陪,等到账房先生过来提醒,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三人才起身就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云子见时间不早,就让自己老友把孩子抱出来。

  李三公子让奶娘抱出来,揭开被,让白云子瞧一瞧。

  这孩子也怪,从降生之后,一声不哭,见人就咯咯笑。

  饿了或者解手之时,就直勾勾地看着奶娘,十分省事,只是身上的紫痕,却比昨天晚上重了几分。

  白云子先是摸了摸紫痕,又是摸了一下婴儿的脚,就让奶娘把人抱下去。

  “童子命多见,如此至阴的童子命倒是第一次见。”

  掐算了生辰八字,得出个至阴的命格。

  修炼多年,头一次见到,白云子也算长了见识,手端起小酒盅,一饮而尽,跟王举人和李本周解释起李三少爷的身上的紫痕。

  说这紫痕是紫袍缠身也没错,但这一身紫袍,并不是阳间的官袍,而是三十三天外的。

  在太一道内管这叫锁魂绳,说不按命数,逆天而生的人,身上都会显现着锁魂绳。

  简单来说,身负锁魂绳之人,命都不会长,毕竟违抗天命而生,必会遭到天谴。

  “这可咋办啊?”

  “道长,您得救救俺儿子啊!”

  听到自己老小有性命之忧,李本周立刻就坐不住了,嘴里哀求着,眼睛则看向坐在主位的岳父泰山。

  王老举人也从自己老友嘴中得知了事情的严重,赶紧询问有没有解决之道。

  听到两人的询问,白云子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喝酒,暗暗思索,寻找破解之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是利用替身之法,瞒天过海。”

  半晌之后,白云子才开口说道。

  替身之法,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婴儿的天眼未闭,容易碰到一些脏东西,轻则哭闹不止,重则大病缠身。

  民间说法,孩子是王母娘娘驾前的金童、玉女,或捧水童、烧火童等,偷偷下凡来到人间。

  娘娘要索而取之,若要许一替身代替,小孩的病就可痊愈。

  为人父母,一定会为子女计,关心则乱,李本周虽然没有慌了手脚,但听到有办法,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白云子让李本周拿来笔墨,又掐算了一下天干地支,写下一堆法会需要的物件,就让李家去准备了。

  他自己则要了个客房,说要沐浴更衣,清洁身体,三日之后的亥时,给李三公子施布法会。

  还明确交代了一句,说这三日的饭食,切勿沾荤腥,最好是用新锅做饭,菜只需要用盐拌的萝卜条就好。

  事关自己宝贝儿子,李本周不敢怠慢,一一牢记在脑海之中。

  又叫来管事的账房先生,让他按照白云子写在纸上条细去购买,买两份,省得关键时候出纰漏。

  管家跟白云子对了对,就赶紧带人去买,生怕耽误事。

  白云子在李家的客房内休息了三天,这三天来都是小米粥,盐拌萝卜条果腹,人比三天前清瘦了许多。

  李本周让人连夜赶工,缝了两件棉道袍,算是尽了点地主之谊。

  至于感谢之资,早就送到了白鹤观,三百斤高粱米,二十块大洋。

  王老举人听说自己老友的道观年久失修,于是也拿出十块大洋,让白云子修缮道观。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这三天,白云子也没有闲着,找了一块柳木,用小刀雕刻出个小木人。

  从这个小木人可以看出来,白云子手艺很精湛,平日里经常做,雕像衣服栩栩如生,五官只有眼睛没有雕刻。

  还让人到市集上,买了一小条红布,缠在了小木人的头上,除了需要现取得眉心血,剩下的胎发,小衣裳,也一早准备出来。

  不光是这些,又准备了五斤陈年糯米,做了三碗冒尖饭。

  苦寒辽东,冰天雪地,糯米这玩意可不好搞,尤其是陈年糯米。

  李家派人骑着马,跑到长春府(今CC市),才买到这五斤陈年糯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时辰一到,开坛做法。

  但这样的好戏,李本周的大舅哥是看不全了,他今天也是角,要他负责把施完法的小木人送到山上。

  巡街的伙夫打响一更锣鼓的时候,白云子就穿戴整齐,从客房中走出来。

  不得不说,这老道的卖相很好,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张方脸甚是正气凌然,着一身宽大道袍,一对大袖随风而动。

  李本周正在院子里抽烟乱转,见到白云子总算出屋,就赶紧迎了上去。

  “道长,都准备好了,您看咱们啥时候开整?”

  白云子看了一眼满脸谄笑的李本周,手上掐算了几下,时辰差不多了,于是点点头,让他进屋中,把写好的青词取出来。

  道士写给上天的悼文,都称之为青词,一代权相严嵩,徐阶,为了拍嘉靖皇帝龙屁,苦练青词,被世人嗤笑为青词宰相。

  做法事的院子已经准备好了,没有闲杂人等,王老举人带着大儿子,正在院子内等候,见白云子,李本周一前一后进院子。

  “东亭,你一会儿拿着小木人出门,上龙山,天黑道远,找个人陪你去,埋在仙人洞旁边,那里有龙气。”

  见时间差不多了,白云子吩咐王举人的大儿子王东亭,一会儿把小木人送到山上去。

  龙山,又称龙首山,就在西安县城西,不是什么高山险峻,就是两个小山包。

  山上有个仙人洞,山下有一口井,老辈都说是锁龙井,水质极佳。

  好水必有好酒,西安县城的老烧锅叫龙泉春,在辽东小有名气。

  王东亭点点头,表示一定会把事情办妥。

  香台法器,早就准备就绪,白云子走到火盆前,嘴里面念念有词,将写好的青词扔进了火盆之中。

  月朗星稀,火盆中的青词很快就被火焰吞噬,只剩下一点纸灰。

  费心写的青词,被一把火烧干净,白云子没有太多的反应,见全部烧干净,反倒有点开心,之后拿起小木人,眉心血和胎发,涂缠上身。

  事关人命,马虎不得,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一切妥当。

  施法念咒,提起毛笔,沾满朱砂,一口气不断,写了一张符咒,贴在了小木人上。

  “东亭,你快去快回。”

  白云子用块红布,将木人包好,就让王东亭赶紧送到龙山去。

  王东亭抱着红布包着的木人,带着民营扛枪的兄弟,就奔赴了龙山。

  两人不敢耽误正事,一路上马不停蹄,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龙山山脚。

  黑灯瞎火,上山的路只有一条小路,十分地不好走,只能走走停停,大致辨别位置前进。

  王东亭很少来城西,加上龙山林子也密,有点迷瞪,正在找路。

  负责保护的兄弟是个睁眼瞎,外号叫二五眼,扛着一杆闹义和团时的爷爷枪,也帮着四处乱看,想找上山的路,但收效甚微。

  究其原因,是这家伙视力不太好,两米之外,雌雄同体,三米之外,人畜不分,五米之外,六亲不认。

  白天都瞅不清,就更别提晚上。

  这事也赶巧,精兵强将都去保护商队去奉天了,就留下这个二五眼在家看墩。

  “王先生,这...那是啥玩意啊?”

  就在王东亭四处找路的时候,二五眼瞧见半米之处,有一大团黑乎乎的玩意,正放着绿光。

  随即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喊起了来。

  月黑风高夜,又在山上,谁知道有没有大仙驾到,所以突然出现的两团绿光,着实是给两人吓了一跳。

  “这是啥..啥鬼玩意儿?”

  王东亭也被吓的心惊胆战,壮着胆子,捅咕了一下身旁的二五眼,反问了一句。

  “这俺也不知道啊?”二五眼苦着脸,抖着腿,只能隐约看见两小团绿火,其他根本看不清楚。

  身有要务,前有拦路,退是没法子退了,只能一人提起气死风油灯,一人端起了枪,相互壮着胆子往前走。

  因为有微弱亮光的指引,才敢一步步地往前挪,走进之后才看清,是一个大黑猫卧在一块半丈高的大青石上。

  这黑猫有将近一米长,体态均匀,皮毛油亮,不怕人,也不怕光,甚至一点警惕都没有,悠闲地舔着毛。

  它身下的大青石就是路标,给上山的香客指明道路。

  王东亭看着黑猫,啧啧称奇,这寒冬腊月的,山上的老狼都不好活,这大黑猫吃的膘肥体壮,实属难得。

  “这大胖猫,可真肥啊!”

  二五眼见是只黑猫,也就把枪收了回去,稍微放松。

  得了黑猫的指引,两人顺着林间小道继续上山。

  可说来也奇怪,每次找不到路的时候,都会看到那只黑猫,之后就顺理成章地找到路。

  仙人洞的洞口前,有一个大香炉,是供香客祭拜的。

  老辈人崇信神佛,王东亭也不例外,对着仙人洞拜了三拜,之后在仙人洞附近的树林中,将小木人放好,就带着二五眼往李家赶。

  相伴一路的黑猫,却不见了踪影。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白云子见王东亭离开,没有像戏文说的那样直接念咒做法,而是开始写符,一连写了四十九张符,边写边扔进火盆之中焚烧。

  崭新的香炉上,插着三支香,正在缓慢燃烧,但燃烧产生的烟,却往下飘。

  王老举人,李本周,都注意到了烟的诡异之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乱子。

  符咒统统烧完,白云子拿起香台上的桃木剑,开始走起了禹步。

  天上高悬的明月,被云团围住,若隐如现,风也起来了,蜡火被风吹的飘摇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本周甚至听到了若隐若现的冷笑声。

  “本周贤侄,你将这道符戴在孩子身上,之后不要出门,守着他们娘几个。”

  “看时辰,东亭也快回来了,王兄您去接一下,之后通知全院老少,都不要出门,老实在屋里待着。”

  白云子走完禹步,大汗淋漓,从怀里掏出一张黑色的符纸,沾着金漆写了一道符。

  等到符文干透,才包成三角形,让给李三少爷戴上。

  李本周这时也顾不上其他了,拿着符咒就去了后院。

  王老举人点点头,也拄着拐棍,走到前院,吩咐等候消息的账房管事,挨个屋通知,让大家先别出门,待等到长子王东亭回来,才一起回休息的客房。

  小的得救,大的也不能忘。

  一胳膊夹一个,李本周抱着一双儿女,爷三一起去了月子房,今天晚上一家人一起睡。

  月子房外,白云子早就贴满了符咒,还顺着房跟,撒了一圈的盐和生石灰。

  房内的王元英正在哄李三公子睡觉,但李三公子就是不睡,不停地打着哈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孩子不睡,大人只能干熬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就让屋子里的奶娘看看是谁。

  奶娘揉着眼睛,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很快返回,后面跟着李本周抱着孩子,一起进了屋子。

  “白云子道长让咱们晚上别出门,天亮再出来。”

  “缝个红布包,现在就给咱老小戴上。”

  李本周把身上的一双儿女放到炕上,让他们继续睡觉,自己也脱鞋上炕。

  见到自己老爹进屋,李三公子就在嘿嘿地笑,不停地拍着巴掌,很是高兴。

  一家人逗了一会儿乐子,就熄灯睡觉了。

  这时已经折腾到后半夜了,起风了,风很大,不停地挑衅,往窗纸上撞,通过微弱的月光。感觉是手掌的形状。

  李三公子仰头躺在炕上,眼睛盯着窗户,确定这风形成的手掌进不来,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狂风闹腾了一夜,李本周终于熬到了天明鸡叫,拿起枕边的匣子炮,跟正在喂奶的王元英说了一声,就披着衣服出门。

  数九寒冬,解手都得带根棍,青砖铺好的地面上,都是一层寒霜,滴流滑。

  刚出门的李本周,差点就摔了个跟头,幸亏手疾眼快,扶住了墙,才没摔个四仰八叉。

  来到白云子施法的院子,就看到白云子正在收拾法器,看眉毛上的寒霜,应该是待了一个晚上。

  真敬业啊!

  “道长,您老就是俺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江湖好汉,知恩图报。

  李本周也没有含糊,进了院子,就给白云子磕了个响头。

  男儿膝下有黄金,拜天地,拜鬼神,拜父母,拜师长,不为了家人,没人愿意给陌生人磕头行礼。

  “快起来。”

  白云子虽然冻得够呛,但精神头还是很好的,把李本周扶起来。

  这时候,王老举人,王东亭,都赶到了院子内。

  “这瞒天过海之法成了,但需要一辈子佩戴那道符咒,不然会有性命之忧,至于孩子身上的捆魂锁,今天天黑之前,就应该消退。”

  白云子长吁一口气,十分疲惫地说道。

  听到自己老小没有事了,李本周悬在心上的石头也落地了。

  见众人没有想说想问的,冻了小半夜的白云子就回到客房休息。

  王老举人也跟了进去,看看自己老友身体能不能撑得住。

  李本周让账房赶紧去药铺,买一支人参回来,给自己的救命恩人补补元气。

  正如白云子说的那样,日头刚过晌午,李三公子的紫袍加身就消了一大半,等到日落西山之时,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是真神仙啊!

  对于这样的高人,李本周更是不敢怠慢,晚上就准备一桌上等酒席。

  席间王元英让奶娘把李三公子抱到白云子的面前,想请他老人家,给起个大名。

  白云子也没有推辞,掐了掐手决,算了一下天干地支,给起了个李三元的名字。

  李本周当场就开心了,大三元,这牌能小的了!以后一定是登堂拜相的命。

  事实也真如他预料的那样,李三元从小就灵气十足,念书练枪一点就透,后来取东洋留学学武,也算一方诸侯。

  但年过中年,看破红尘到终南山求仙问道,下落无人所知。

  而白云子回到白鹤观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熬到第二年夏天,就驾鹤西游。

  这李本周,就是我太爷爷,而文中的李三公子,就是我三爷爷。

  各位看官要问我姓氏名谁,那我得赶紧全盘拖出,李家第四代传人,李与义是也,江湖绰号蜡头。

  上面这些记载,是从我爷爷的日记摘取的,主要是老爹最近倒煤赚了一点钱,准备孝敬爷爷,他老人家这辈子不喜欢物质生活(主要是年轻时享受过),认为太浮华。

  就想着把老李家的门楣提高提高,让后世子孙也知道先祖们的过往,就狠狠敲了自己儿子一笔,让孙子搞出一本李家回忆录,也好让后来人知道自己的跟脚。

  至于这差事为何落在我头上,是我因为高中沉迷于打篮球,考了个历史最低分,只够上艺术学院。

  老娘挑来挑去,让我了个学艺术鉴赏,毕业之后,跟三个大学同学在四九城内,合伙搞了一家现代美术馆。

  老爷子认为文艺不分家,就把这些稿子邮递到我这,想着打印出版。

  这也是能遇见日后那些倒霉事的起源,如果有选择,我宁可让爷爷拿着这笔钱去大保健,也不搞这本倒霉的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