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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修罗场

  第十九回修罗场江浙海面,鱼山岛。

  林半介面无表情,用面前尸体的衣服擦了擦刀刃上的血迹,而后将尸体一脚踹到海里。

  这是今天他发现的第四具尸体。

  “这次只杀了四个人么?”林半介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海寇说。

  “是,不仅如此,这次兄弟们的伤亡也比之前大得多,怕是……”那海寇欲言又止。

  “怕是什么?”林半介转身盯着海寇,独眼中带着愤怒。

  “怕是撑不下去了!”海寇被他盯的害怕,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林半介瞬间暴怒,拳头挥出朝面前海寇的脸上打去。但在挥拳时他的脸上快速地变换过几种表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松开拳头把海寇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虽然愤怒,但知道自己没什么可以苛责的,眼前这个海寇已经为他尽了全力。

  “这一仗是第几次了?”林半介拍了拍海寇的肩膀。

  “已经七次了。”海寇回答。

  林半介点点头,抗次数比他想的还多一些,他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抵抗的极限了。

  半个月来,林半介已经连续七次击退了周边海寇对鱼山岛的进攻。虽然连胜,但每次下来他的人都在变少,围攻而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他有些后悔自己这几年间不该仗着自己剑术高超就无视各路海寇的献媚,现在他落难了,连个来救他的人都没有。

  “罢了,你告诉兄弟们,这几天收拾好岛上所有的粮食与财货,都放到全岛最好的那三条船上。”林半介说。

  “您这是要?”海寇听了话,有些不解。

  “我们滑了,只能撤了。”林半介回答。

  海寇看了看林半介的脸,见他表情严肃,心里明白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收拾简单,但离了这多年的巢穴,我们还能去哪?”海寇又问。

  林半介沉吟许久,心中突然浮现起之前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那道人影来。

  “我心里有个地方。”林半介简短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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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三思带领难民,终于在七月十四日的傍晚抵达了养马岛。

  这是支庞大的队伍,即便在大清河沿岸被满洲骑兵屠杀了一阵,难民的数量还是有二百八十五名之多。

  阿济格入寇后京师震动,从畿辅南逃的难民数量颇多,静海一带的大小船只大半被人雇佣,剩下几条船的租价也顿时涨了不少。到了静海之后,孙行远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来雇船也只够一半的难民坐船回岛。左三思和孙行远好说歹说,承诺事毕之后出两倍船费才勉强又劝动了几名船夫,一行人挤在一起勉勉强强地坐上了回航的船。

  船队依然在孙家庄南村圩子旁靠岸。起初只有两名晚归的渔民发现了这支船队的身影,傍晚光线昏暗,那两个渔民没看清,还以为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海寇又来了,赶紧挨家挨户的喊。不多时全岛的老少爷们都抄着家伙聚到海滩,把刚下船的难民们围到一起。

  难民们一路坎坷已经是杯弓蛇影,见到岛民凶神恶煞地出来,顿时又吓晕了几个,剩下的人纷纷嚎哭着向船上爬去。左三思和孙行远见这架势,生怕难民慌不择路在海里再淹死几个,慌忙跳出来解释,费了好些口舌才平息了事端。

  岛民们虽然吝啬,但听左三思讲完这些难民的悲惨遭遇后都动起了恻隐之心,个别人还流下了几滴眼泪。他们纷纷跑回家去,拿出了些鱼干和陈年粟米返回海滩,几名年轻力壮的岛民在架起了六口大锅,用各家贡献出来的食粮熬了些稀粥,分发给饿得不成人样的难民们。

  左三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不远处的篝火下千恩万谢地喝着粥的难民们,不禁微笑起来。自己这一趟虽然受了好多伤,累得不成人样,但看到这些在原本历史中已经死去的人们此刻还能活蹦乱跳,顿时觉得自己怎么都值了。

  这几日左三思的神经高度紧绷,此刻放松下来,全身的酸痛和疲乏一股脑地涌起,睡意也瞬间袭来。

  左三思赶紧拍了拍脑袋,告诉自己不能睡。眼下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处理,虽然岛民们拿出了些粮食,但左三思知道这是岛民们能够提供的全部了,从明天开始,这近三百人的吃喝拉撒都要由自己解决。他心想自己考虑的还是太浅了,烟草固然可以带来不菲的收入,但从种植到收获需要一年左右的时间,这一年间自己要想方设法地养活这些人。

  他走到海边洗了把脸,冰凉的海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一袭红衣从左三思身边经过,左三思抬头望去,只见那路上救下的少女也走过来洗了把脸。几日间他们忙着逃难,少女的脸上一直满是尘土,左三思一直没好好看过她的脸,此刻海水冲掉了污垢,露出少女那光洁白皙的皮肤来,左三思这才注意到这少女有一副甚是好看的容貌。

  “谢谢你救了我们这些人的命,之前怀疑你是建虏,言语间多有不恭,还请原谅。”少女用袖子擦了擦脸,见左三思正在看自己,便站起来冲左三思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刻脱离险境,少女也恢复了官宦之女的气质,举止之间落落大方,与之前左三思在林中遇到的那亡命之徒迥然不同。

  “哪里哪里,姑娘一身好箭术,救了我的命,我还没答谢呢。”少女前后的反差让左三思也是一怔,赶紧站起来回了一礼。

  “不知姑娘身为女子,如何使得这般好箭术?”礼毕后,左三思又问。

  “家父官为巡关御史,我们全家也因此久在边关。家父时常担心鞑虏来犯时我作为一介女子会有危险,所以几年前借调了几名手熟的弩手,教了我射术。”少女提起父亲,眼眶又红了起来。

  “你父亲是忠烈,会名留青史的。”左三思不擅长处理这种生死哀愁,想来想去也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声。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坐在海边。

  “这岛上没什么空房子,今夜各位可能没什么住的地方。今晚姑娘若是不嫌弃,可以去我那里对付一晚。”沉默许久后,左三思又说。

  出乎左三思的意料,少女听到这话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充满羞怒。

  “小人!”少女挥手朝左三思的脸扇去,但挥到一半时她想了一想,还是收了手。

  “我知道你救下这么多人,想要我的身子无可厚非。可你这腌臜之徒,连几天都不愿意忍!”少女语气之间充满了失望。

  她知道父亲去世后自己无依无靠,左三思又救下自己全家和数百难民,即便他对自己有所觊觎也无法拒绝,在这举目无亲的岛上,自己委身于他只是时间问题。但听到左三思刚上岸就忍不住要拉她同寝,她还是不由得生起气来。

  “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你去我家,我去我那孙兄弟家住!”左三思疯狂地挥手解释,心里暗骂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让这少女把自己当成这种小人的。

  少女没有听他的话,一言不发地走了。

  左三思赶紧站起来要追,却被一旁走来的孙行远拉住了。

  “王姝妹子这是怎么了?”孙行远看着少女的背影,不解地问。

  “王姝?谁是王姝?”左三思听到孙行远的话,一脸懵。

  “就是她呀。”孙行远指着少女的背影说。

  “你怎么知道她名字的?”左三思更懵了。

  “就我一问,她就说了呀。”孙行远眨眨眼,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

  “靠!”左三思恶狠狠地骂了一声。

  他一直以为在明朝女性的名字是个禁忌,《礼记》里也说“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因此一路都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去问王姝的名字。结果孙行远居然一问就问到了。问到也就罢了,问题是左三思还没问呢。

  为什么?救人也好,替她挨鞭子也好,明明都是自己先的。左三思心里生出些小嫉妒来。

  “我跟你讲啊左大哥,回来这一路上王姝妹子都在问我你是何人,在岛上地位如何,是什么脾气,我看啊她怕是……”孙行远没注意到左三思心情变得糟糕,还在喋喋不休。

  “没什么怕是的。”左三思打断了孙行远的话,向王姝追了过去。

  “生啥气啊……”孙行远站在原地,挠了挠头。

  左三思一路小跑,来到王姝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王姝姑娘,你听我说。”左三思道。

  “听你说什么?说今晚算了还是明晚吧?”王姝眼神冰冷。

  “诶呀不是,我……”左三思刚要解释,眼角却瞟到一片淡蓝色的身影向他缓缓走来。左三思仔细一看,那居然是孙妙卿。

  “左大哥,你回……”孙妙卿也看到了左三思,她嘴角便微微翘起,向左三思打起招呼来。但她说到一半,看到左三思身边还跟了个红衣女子,便止住了声。

  “这就是左大哥要去河间府接的旧友?”孙妙卿收起了笑容。孙行远出发前和她说要去接左三思的旧友,此时孙妙卿不知这几日的经过,还以为王姝就是左三思要接的人。

  “不不不,不是。”左三思赶忙摇头。

  “承认了也没什么,我去找我哥了。”孙妙卿扯出一副僵硬的微笑,转身走了。

  “果然是淫贼。”王姝看到这一幕,冷冷地抛下这一句,也走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左三思一个人呆在原地,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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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许久,难民们终于吃完了饭。这些多日没吃过东西的难民们恢复了些力气,他们纷纷站起,分成两拨分别向左三思和孙行远谢恩。左三思和孙行远都没见过这黑压压一片跪倒的景象,赶紧手忙脚乱去扶。

  好容易才把难民们安抚下去,左三思累得浑身是汗。他抬起头擦了擦汗,眼睛望向海边,只见海边上还站着两个难民,两个人彼此隔得远远地,不像是认识的样子。左三思心里有些疑惑,那两个人中一个他看出来是王姝,她正在气头上不过来也很正常,但另一个又是谁?

  左三思借着月光仔细看去,只见那人生的不算高大,但后背宽阔,一举一动十分利落,和其他难民迥然不同。

  “里长,里长。”

  左三思正观察着,身后却传来了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呼喊。他向身后看去,只见一名养马岛的岛民正在向他招手。

  “怎么了?”左三思走到那人身边,也小声地问。

  那村民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后把嘴凑到了左三思耳边。

  “里长,之前那袭击过我们岛的独眼海盗两日前又来了。不过他这次是一个人来的,那天我在岸边捕鱼恰好被他抓住,他问我里长您在何处,得知您不在岛上后就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硬是住到了我家。他这几天还不许我声张,要我等您一回来就带您去见他。里长您要不现在就吱一声,我们大家伙一起去把他结果了?”岛民小声说。

  “真是困了天上就掉枕头啊。”左三思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