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凡人

  第15章凡人夜晚他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听着无数学生的生活发出的声音。有人在用手肘敲着铁床的边柱,上铺的人在啍歌打发时间,每唱几句,睡在拐角的那个人就趁着音乐的停顿翻个身。

  他想尽可能赶紧睡着,这样白天就能少打一些瞌睡,不过没什么作用。而最让学生感到压抑和痛苦的,莫过于晚自习。教室里闻着空调制造的空气,走廊是厕所弥漫的刺鼻气味。在这样空虚的夜晚,学生们很难像在白天一样欺骗自己,监狱牢房一般的墙壁,被铁栅栏封锁的窗户,单调的饭菜——承认吧!自己对未来其实并没什么规划。

  他又想起那只兔子。

  窗外传来滚滚雷声。

  “夜里恐怕要下雨了。”

  上铺的人停止了哼歌。

  “唔……”

  下雨了,那只兔子怎么办?

  暴雨倾盆,很快,整个世界都弥漫在一片水雾中。

  老兔子缩在走廊躲雨,他离开了已被泥水灌满的洞窟,所以第二天那个小男孩将不再能看到他。

  “天然的家和天然的朋友一样,果然都不能依靠。”

  他变回人形,发现因为没有修剪,自己的白头发已经垂到脖子边。他于是把刘海轻捋到一边,遮住左眼窝,身上穿的仍然是从集中营带出来的白衬衫和西装裤,已经沾满了泥土,显得肮脏。

  吕猜想自己现在闻起来一定是臭烘烘的,自己现在闻不出来,雨水中,他的嗅觉总是会失灵。

  他需要找个工作,租一间廉价的小房间,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把头发剪短,吃一口热饭……

  一个星期前,他还不用想这些。

  和一般的失业的人相比,他显得不急不慢,能变成兔子,总归有退路。吕走进一间教室,摸走一把没人要的伞,摸黑走到学校大门口,却发现已经锁上了。

  望着高高的院墙,那算不上狭窄的铁门的空隙,吕却没有变成兔子跳过去、或者钻过去的欲望,倒不是因为他变守法了,只是经过一场大伤,腿脚已经吃不消。

  吕一直守到早上五点,雨都已经停歇,他把伞放回原处,变成兔子溜过学校大门。

  五点半,他确定了几处可以找到工作的地点。

  六点十分,他从这些地方走出去,一份工作都没找到,没有人想要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又脏兮兮的残疾人。

  吕知道应该把自己打扮的好一点,可是他现在确实身无分文。

  迫不得已,他只好选择了最后的手段——吕,前集中营总管,来到了天庭在凡间的失业救济站。

  他有点忐忑地走进站点,看着面前的办事员,来到他面前,吕略松了一口气,这里没有一个他认得的人,也不会有人认出他,没人想到面前这个落魄的家伙就是吕。

  吕庆幸自己第一次被撤职之后混乱的改制,臭名昭著的集中营劳改毕业证被废除了,新的制度就是只需要银行卡,然后发给一张员工卡,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像江苏这样治安良好的地段,确实也不需要其他东西了。倘若还需要身份证、还要归档入库,吕的身份一定会被发现的……到时候面前这些人会怎么对自己,谁也不知道,吕也不敢知道。

  “姓名。”

  “吕……刘逸含。”

  “什么意什么涵?”

  “……安逸的逸,包含的含。”

  “种族。”

  “兔妖。”

  “年龄。”

  “八十……不,九十二。”

  “嗯……”

  那个办事员打量了吕一会,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过的挺不容易吧。”

  “啊?”

  “你的眼睛怎么了?”

  办事员看着隐约被刘海遮住的眼眶,透露出怜悯。

  “嗯……小时候出车祸,撞的。”

  “啧……”

  想到自己正在以一个不是自己的身份接受别人的同情,吕突然有点受不了,抬起手要解释自己是男的。

  “你一个大男人,码头搬运工这点活都干不了?上一边吧,别浪费我时间!”

  另一个窗台,一个男人,似乎是只野牛精,正在接受办事员的怒火。他支支吾吾的,后背有伤。

  “不是我不想干……你看,是我后背在集中营挨过打,真的干不了……”

  “我不管,现在找工作本来就不容易,能给你一个男人分配的工作就这些,你不去拉倒。”

  男人低下头,屈辱地四处张望,仿佛他知道,给自己带来这些痛苦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

  吕不敢直视那人的眼睛,抬起的手又匆忙放下。

  “姑娘家的干不了粗活,这有一份图书馆整理员的工作,你去干吧……你刚才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没有。”

  吕领着工作单,望着性别那一栏的“女”,飞快跑出站点,越跑越快,想甩掉身上那些气味,但还没跑几步,手机又响了。

  “喂?”

  他躲在公园的长椅上,把工作单护在自己胸前。

  “出租房子的,你来不来?”

  “……来,我马上到。”

  一件褐色的矮小的平房,已经很老旧了,吕抬头望低矮的天花板,总感觉要不是自己的耳朵已经直不起来,那上面一定会蹭到很多蜘蛛网。

  一室一厨一卫,俄罗斯方块堆成一个矩形,只有一扇窗户,面对着大超市,只隔着一条马路,但也许是出于美观,也许是因为恶趣味,另一面,面对着楼道走廊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假窗户,上面贴的一幅劣质风景画,房间里充斥着霉味。

  哪怕已经是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出租房,在走上狭窄昏暗的混凝土楼梯时,吕仍感觉它不值他付出的价钱。

  但他没有讨价还价,他不想节外生枝了,连出租房子那个老大娘都惊讶于这个“小姑娘”的爽快。

  “一个人在城市里也不容易……这样吧,这房子也确实不值这个价……不用你付钱了,不过水费、电费、物业费你自己担着,也算大娘这辈子积点德。”

  吕想要解释自己是男的而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心里苦笑她难得积次德还积错地方了。

  送走大娘,吕独自坐在狭窄的混凝土洞穴里,把窗扉关上,窗帘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