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在人间

  第13章在人间战死者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烧焦的杂草丛里,阵地前的那条小河呻吟着缓缓流淌。天亮了,战争却已经为新的一天准备好了大礼,准备让这里充满着爆炸、火光、沾血的绷带和硫磺的味道。

  兔爷的头倚靠在战壕的墙壁上,一个空担架就搁在手边,呆愣愣地望着面前的草,一只黑色的甲虫趴在上面啃食着。

  他感到疲倦,浑身上下都要散架,他甚至懒得转头关注也坐在自己旁边、吸着烟的迪米特里,这个老家伙的头发很稀疏,露出头皮,就像杂草丛很稀疏而遮不住太阳一样。

  兔爷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过度开采的矿井,幽暗的隧道里,石钟乳一滴一滴把在这之前的回忆灌入这个身体里。

  他已经去了很多地方,先到了东南亚,又转乘飞机来到斯里兰卡,穿过波斯湾来到了南欧,这时他记起了他以前教他国际贸易的老师仍然在基城任职,这是乌国的首都,于是他顺路来到了乌国。

  他乌克兰语说的很流利,行为举止也入乡随俗,于是当他站在一处沙丘边问路时,一群举着蓝黄色旗帜的人把他抓走了,没等他有什么解释,扔给了他一把枪,一套军服,一点军用饼干,用枪抵着他的脑袋把他押到了战场。

  “天杀的征兵队,他们把你这个契丹人送来了。”

  迪米特里啐了一口唾沫,又继续吸着烟,他的烟吸得又猛又狠,一口下去,半个烟管都灰了。

  “我是说,看看他们把什么人都送来了!也不训练一下,一个星期前送来的人里有一大半居然都是残疾人,嘿!诺加耶戈夫,你被拉壮丁之前是干什么的?”

  “大学生,但成绩不好……”

  “成绩不好也不是罪呀!怎么回事?乌国的年轻人都要死完了——还有,负责我们这条线的长官谢李格死了,新长官上哪去了?”

  一个满脸麻子的士兵搓了搓鼻子,用半嘲讽的口吻回答:

  “我听说了,22营的士兵告诉我的,那个下贱货的姑父过生日,他去开派对去了。”

  “什么?对面的露国军官在前线指挥,而我们的长官却在和哥萨克女人喝酒?”

  兔爷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没有接话,对于他来说其实逃跑很简单,变成兔子,然后溜之大吉,可是……

  他望着迪米特里,望着——他的老师……真难以想象,这个几年前还举着粉笔在黑板前文质彬彬地谈吐着国际贸易体系的人,现在却戴着破毡帽,叼着烟头,掐着大腿上的虱子,边骂脏话边举枪射击。

  他想了解,他留了下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迪米特里好像不认识兔爷了,不记得他在2013年的时候为一个中国的留学生讲解经济的规模效应,不记得在毕业晚会上有个年轻人出门时大喊了一声“古德拜”被老师们调侃了一晚上,不记得一个月圆之夜,他收到了一个学生亲手制作的月饼……

  都不记得了,旧的时光已经被爆炸掩埋在土里了。不只是兔爷的那一部分,有一次一个进攻小队队长在休整时询问迪米特里妻子的状况,他居然以一种天真又惊讶的表情望着大家,想了整整十秒钟才慢吞吞的说:

  “啊,你是说柳特米拉,嗯……”

  可是兔爷仍然期待着他能想起来,四不像给了他铲子,他也想给迪米特里,至少能让一点过去的旧时光破土而出一些。

  静静的,好像只是一块静止的石砖似的小河继续流淌。在对面的被帆布遮着的掩体后面,就是露国军队的士兵。这些军事工事原本是2014年由乌国军队建造的,如今却为露国士兵所用。

  “……”

  每个人都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却没有人说话。

  波尔缅科夫撕开最后一份军粮,兔爷看着里面的东西,感觉很像商店里卖的那些袋装牛肉干,他把它的包装撕开,里面是些冻肉干。

  新一批的食物本来应该在三天前就送到,可直到现在也不见踪影。

  兔爷怀着好奇和敬畏的心情望着面前的这些人们,他们用空的炮弹壳制作简易的油灯笼,把香烟和伏特加装满口袋,拿着抄网在河里寻找被炮弹震晕的鱼,聊战前的生活,聊皮革和女人,用军用巧克力换钢笔和本子,大声朗读诗歌,仿佛这些粗糙的纸能保护自己免于死亡似的。

  真奇怪,他们好像如此笃定自己不会明天就死,一些人试着攒钱,为食物不足发愁,一看见其他人来,就把自己的吃的藏起来,甚至还有人写信给家里询问孩子们的数学成绩。

  他们确实有这么做的理由,他们战前可能是修炉匠、教师、医生、钟表师,他们会揉制皮革、会种地、吃面包时眉头紧锁,心怀虔诚,仅仅因为一两个穿着西装和皮鞋的老人就同时对那么多人判处死刑,这简直难以想象。

  兔爷又变回兔子,他可没有军粮的困扰,变成兔子,然后吃点草和水果,以前到上游喝水时也不用担心被对面的冷枪手射击——不过现在不行了,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开始猎杀一些野生动物,看来对军用物资的贪污在斯拉夫兄弟的队伍里都是常见的。吃的饱饱的之后再奔回战壕,“突然出现的契丹人”,这就是他在迪米特里的部队里面外号的由来。人们看他时总心怀敬意,好像在战争时期能吃饱就已经和神有了什么关系。

  纵横交错的交通壕沟的连接处空间会突然变大、变深,然后盖上木板,变成一个又一个简易的指挥站。

  指挥站的电话铃响了,迪米特里跑过去,他跑了过去,这个本来应该待在装着空调的办公室里的老教授跑了过去。

  乍一看,好像没有人在意迪米特里电话的内容,人们依旧叽叽喳喳的,可是那些原本端详着作战地图的人眼神变了,把耳朵侧过去,人们开始挠脖子,整理身上的纽扣,开始拉开枪栓,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仓,开始把皮靴磨损的部分切掉,抓紧时间把长得过长的脚趾甲剪掉一些。

  人们火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