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名客栈

  第1章无名客栈保定城的晚照,透过窗纸洒在梳妆台上。一枚铜镜,映出一张好看的唇。

  她刚涂过唇脂,正弯出一抹笑,一抹甜似蜜糖,弧若弯刀的笑。

  唇下是尖削的下颌,颌下是高傲的颈子与美丽的锁骨,丰满的胸脯前——是一双好看的手。

  一双足以让全天下男人——销魂的手。

  可这样好看的一双手,没有贴花黄,也没有剪梅花。而是在把玩桌面上那两只小小的糖人。

  有一只糖人,手拈飞刀。

  一把大冶的铁匠,仅需三个时辰就能打造的飞刀。

  有一只糖人,手攥竹剑。

  一支随便哪里捡来的竹片,随手都能削成的竹剑。

  其实这样的糖人,桌上还有很多,很多。有手拿金环的,有手持烟杆的,还有手握银戟的……

  只是,她对这两只似乎情有独钟。

  “杀呀!”

  红唇微启,那残忍的字眼儿出自她的口中,竟媚惑到有些粘稠。

  她把一个糖人的飞刀,刺进另一个糖人的咽喉中去。又把另一个糖人手中的竹剑,刺进了那个糖人的心脏里去……

  倏地,她身躯一抖。

  糖人是糖塑的,竹剑却是一根竹签。

  一不小心,竹签已深深刺进了指肉里。鲜血,缓缓地从指尖儿里漾了出来。

  那唇角又微微地向上翘起。

  红唇去吸吮指尖儿上的血,笑容却逐渐僵硬在脸上。

  “我很痛!我真的很痛!”那妩媚的声音竟变得无比悲怆,一字字的,似乎都融进房间那昏暗的角落里去……

  她拾起手中的竹签,疯狂地刺向那些糖人,口中不断发出不可理喻的怪笑。

  顷刻,桌上一片狼藉。

  拿飞刀的,拿金环的,拿烟杆儿的……无一不面目全非,残缺不全,而那拿竹剑的——也已片片寸断。

  鲜血,从她白皙而千疮百孔的掌中流出,又纷纷滴落在地上。

  她刚刚明白,在那样的一场惨剧里,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幸免的。

  红唇又抽动起来,连一抹唇脂都被蹭乱了,斜斜地歪到一边去,如一张被撕烂的嘴。

  她的身体也跟着不停的颤抖,声音里已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悔恨,“我会把你修好,我会的,我一定会把你修好的……”

  “你能么?”一个深沉的男声从半空传来,突如一只蝙蝠般倒挂在了她的面前。

  ……

  满天飞雪中,一个单手压着雪笠的年轻人正孤单前行。

  寒风如刀,割得人脸痛,搅得人肠断,整个天地似在咆哮。

  偌大的雪笠遮去了飞雪,也遮去了他半张脸。那露出的半截下巴,却依然让人感到他是个坚毅的人。

  他的身影是单薄的,单薄到像经不住这场风雪。然而也是坚挺的,坚挺的如一颗铁钉子,稳稳地扎在天地之间。

  他将眼睛眯起来,那是只有荒原上的孤狼才有的眼神,他就那样孤寂地,遥望着两里外招展的酒旗。

  会是这里么?

  已经整整一年!他从保定城向东北方走,几乎踏遍了整个关东,终于走到了尽头。

  如果这里还没有他想要的,他只能跨过茫茫的长白山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孤单地行走在雪地上,他碰到过一辆马车。上面有一个爱用飞刀雕木头的男人,他们在一起经历过好多事。

  还有两年!

  还有两年他就能再次见到他了。

  不是他现在不能见,只是不想见,因为他还有一些心结没有解开。

  而那个人,也需要一些时间。

  因为他要请他喝酒,喝那他原本不想请,却又不得不请的——很贵的喜酒!

  他现在必须留在这个地方,这里叫无名集。一个因无名而得名的边荒野村。

  无名客栈,一个因无名集而得名的孤山小店。

  ……

  年轻人走进无名客栈,随手将门关上,将整个风雪隔绝在门外,同时也抖落了一地的残霜。

  屋子里很暖,那些残霜转瞬就化成了暖泪,年轻人扫了一眼屋子。

  这里有六张桌子。

  夜幕刚刚降临,有客的桌子上都燃着烛火。而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他的正对面,是一对夫妇。

  妇人正给孩子喂奶,她的脸又黑又大,胸脯又黑又大,养育的孩子自然也又黑又大。

  那孩子着实不小了,可穷人家的孩子断奶总是晚的,而孩子也通常长得更壮。

  她男人却喝多了,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角与桌面扯出一条粘稠的口水。

  他睡得那么沉,沉到现在谁在她老婆身上捏两把,他也绝不会醒。

  靠门口的是四个采参客。

  他们都穿着关东最常见的羊皮坎肩,三个坐的比较端正,另一个却单手持杯,把一条光裸的小腿踩在长凳上。

  他似乎正准备敬酒,却意外地被走进来的年轻人打断了。

  哒哒哒……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算盘声证明它确实还在流逝,算盘声却是出自墙角里的那个掌柜。

  他的手一直没有停,身体却静的如同泥塑。

  墙角蹲着一个少女跟一条黄狗,那少女正在嗑瓜子,给那条黄狗嗑瓜子。狗跟人,同样的那么有耐性。

  这些好奇的眼神,很快又缩了回去,因为年轻人穿着单薄,活像个叫花子。如果在晚收一点儿,就怕他会上来讨钱了。

  跑堂的已迎了上来,还有墙角里的那条黄狗。

  黄狗的尾巴摇得很欢,跑堂的脸色却阴沉着,他在袖子里颠出三文钱,开始轰人,“去去去,别在这讨嫌!”

  开店的不能说没有钱,通常会用零钱打发,要饭的也不至于饿死,这是买卖规矩。

  “风雪太大,我烤会儿火就走!”年轻人摘下雪笠,却没有伸手接钱,而是径自朝炉火走去。

  “你这人……”

  跑堂的刚想去拦,墙角里已传出那少女水灵灵,甜丝丝的声音,“老屠,你是想让他冻死?”

  “可青姑娘……”被唤作老屠的跑堂欲言又止,只好叹了口气,又重新坐了回去。

  “烤暖了快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又盯着那扇门,似乎开始等待下一位客人。

  黑脸的妇人,像是生怕被他们惊扰到孩子,已躲进靠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