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搜魂文彦感觉到了一股赤裸裸的敌意。
他完全想不出,秦五阳为何会如此痛恨自己。
之前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面。
是因为陆青么。
想到陆青,文彦缩了缩眼眸。
想必是秦五阳认定陆青的死与自己有关,甚至觉得,陆青就是被自己害死的。
想至此处,文彦心里顿时一凉,预感自己今日,恐难再走出这里。
之后,文彦从最开始发觉陆青尸身上的两股奇怪气味,玄云破解藏话石中的留言,到后来得知滍灵毒的信息,毒圣忏海对天都峰的怀疑,全都告知秦五阳。
然而秦首座却一直皱着眉头,似乎并不满意。
阴郁道:“我不相信毒圣,更不相信你。”
“哗啦啦……”
随着一阵铁索碰撞,廊道尽头的大门轰然开启,紧接着传来几人沉稳的脚步声音。
一位身穿紫红长袍的高大老者矮身走入牢房。
这人生的一副薄唇鹰鼻,脚下苍劲有力,走起路来脚步声很重,好像是一名体修。
虽然已是满头的白发,但身体却相当结实,宽袍之下隐隐凸显出雄壮的肌肉,就似个年轻人一般。
秦五阳一见老者,颔首抱拳,笑道:“没成想虚炎长老竟然亲自前来。”
原来这老人就是号称宗主左膀右臂之一的虚炎子。
老头微微颔首,但自打进了牢房之后,目光便从未离开过地上的少年。
用一种嘶哑声音径直问道:“审出什么了?”
秦五阳嘬着牙花,搓了搓脖子,摇头道:“这家伙什么都不肯说,我已请来了魂师,正想搜魂呢。”
虚炎听了微微皱眉,说:“这孩子竟如此不识好歹?”
秦五阳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牙齿,“您看,我就说嘛,根本不用在这小子身上浪费什么计谋,直接抓了搜魂便是。”
说着蹲下身子,使劲捏了捏文彦脑顶,邪笑道:“若不是长老阻拦,他已然在我刑房里抽筋扒皮,一套下来,什么都招了。哪里还会磨磨唧唧拖到现在。”
虚炎听的直摇头,沉声说道:“这孩子虽身在外门,但天资不凡,已经受到多峰道长的高度重视,如果不是自己投案,恐会引起多方不满。”
秦五阳顿时嗤笑一声,言:“我执法堂可不惧。”
虚炎摇头一叹,“如今宗主不在,宗门动荡,如有不慎引起激变,恐又如百年前天毒峰惨案那般,难以收场。”
提起天毒峰,秦五阳笑容缓缓收敛,站直身子,表情复又凝重起来。
眯了眯眼,犹豫一瞬,朝栅栏外挥了挥手,大叫一声,“请魂师”。
声音刚落,门外一位身穿金丝黑蓝袍裙,面戴黑纱的窈窕女子款款走入牢房。
文彦被黑石枷锁压的抬不起头,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样貌,只能勉强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奇异幽香。
宛如一道朝阳刹那划过心头。
难道是,黎婉儿?
文彦有些不敢相信,心说一定是这里的赤蓬散太过浓郁了,导致自己闻错了气味。
“开始搜魂。”
秦五阳命令,伸手一指跪在地上的少年。
结束了。
文彦的心一坠千丈,痛的喘不过气来,缓缓闭起双睑。
“是。”
女孩微微颔首作揖,乖巧应答。
摆动着纤细的腰肢,停驻在文彦身后,伸出右手,探出五根修长如玉的指甲,紧贴着少年头皮缓缓插入乌发之中。
文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一下。”
虚炎长老忽然叫停。
捋了捋胡须,眯眼盯着女子魂师,道:“这孩子可是马文松的高徒,据说是百年不遇的神魂,我怕你这小姑娘到时候会出事啊。”
秦五阳自然知道,如果被搜魂者神魂过于强大,施术之人有很大几率会被秘术反噬,损伤神魂。
便斜眼瞧着虚炎,挑眉道:“呵,这么看来,虚炎长老已有妥善安排?”
虚炎微微一笑,朝铁栏外守候的几名兜帽棕袍侍从招了下手。
其中一人立即向他躬身抱拳,快步走入牢中待命。
“东冶氏高阶魂师,不会出事。”虚炎长老哑声说道。
天下谁人不知东冶皇贵权势滔天。
女子见状忙起身退至一旁,见秦五阳朝她摆了摆手,便知趣地向众人一拜,躬身倒退着出了牢房。
“去,搜魂。”虚炎命令道,回首向那人递了个眼神。
“是。”
兜帽男子再次一抱拳,刹那飘至文彦身后。
就见他伸出雪白的右手,弯曲成爪,肉眼可见的从甲缝中迅速生长出五片漆黑如墨的修长指甲,猛然用力,直直插进文彦的头盖骨。
“啊——”
只觉得脑中一阵撕裂般的痛楚。
文彦大叫一声,陡睁双目,黑瞳上翻,粘稠的深红色液体从眼耳口鼻中急速溢出,顺着面部曲折流下,在颏下凝结成珠,坠下。
片刻,整个身子不断颤抖着绵软下来,迅速脱力,双睑微合。
而魂师身体逐渐僵直,垂手提着文彦头骨,不一会也开始眼珠上翻,全身微颤,似乎逐渐进入了一种失魂状态。
……
魂海中刹那沸腾起来,无数的零碎画面不断杂乱无章地闪过眼前。
文彦好似堕入了一条奇异的时光隧道。
那里边不光有这一世少年的记忆,还有他前世的。
火场中永无休止的火焰,倒映着没日没夜在漆黑矿洞中辛苦劳作的身影。
七岁时父母葬身火海时的背影,与七岁时父母抛弃自己而去的背影,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已然分不清彼此。
“爹!娘!”
文彦只觉得心中剧痛,伸出双手来,想抓住些什么。
这一抓,却又不知跌下去了多远。
再往前的记忆,已是一片模糊的光影,就好似覆盖了一层水雾,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片刻后,文彦在深渊的底部缓缓醒来。
这是哪?我还在我自己的魂海之中么?
轻咳几声,翻转过身子,俯身艰难地爬起。
抬起头环视四周,却见不远处的微光中,竟摆着个精致的银白色金属小盒。
那又是什么?
文彦起身走了过去,俯身拾起银盒。
就见盒子上雕满了一种复杂的团花图案,还贴着一道小巧的朱色符文。
文彦瞧着上边的图案一阵出神,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符文上边的字体相当古怪,文彦从没见过,也不知写着什么。
犹豫一瞬,试着翻开盒盖。
“别开!”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听着模模糊糊的也不知是谁在说话。
然而话音还未落,只听“嘶啦”一声,符咒已然开裂,银色的盖子,缓缓开启。
……
“嘭!”
牢房中,只听一声闷响。
棕袍魂师的脑袋沉声爆炸。
只见一堆红的白的贴满顶棚,顺着墙边缓缓淌下。
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场中僵立的魂师,竟只剩下了下颚,一截血红的长舌泡在汩汩血浆中,依旧在不停的颤动。
大牢里静默半晌,直至魂师与文彦双双扑倒在地。
秦五阳面沉似水,伸手抹去脸上的一块血肉。瞪起一双金眸瞧着虚炎,愠怒道:“长老,这就是您找来的皇氏魂师?”
“还有更厉害的么……”
虚炎长老也是面目骇然,额上渗出了些虚汗。
连连摇头,道:“这孩子的神魂居然强大至此?”
忽而监狱大门又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几人脚步声齐动。
“文彦就在此地!”
只见薛穆白一身黑袍,正疾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老头。
“尔等焉敢欺辱我天衍峰外院弟子!”
马文松老爷子拄着拐,吹胡子瞪眼,在石廊里便开始口吐芬芳。
骂骂咧咧冲进大门,顿见地上血肉模糊的二人,登时暴跳如雷,朝着虚炎举拐便打。
大骂道:“虚炎老贼!你害我弟子,我马文松今日与你拼了……”
“马老,马老……你稍安勿躁啊。”
身后枯瘦的寒山上人上前一步,一把死死抱住马文松的前胸,直被马老头撞的歪歪斜斜,却始终没敢松手。
最后,一梨形矮胖道长挤进牢房,瞧着地上的尸体直皱眉头。
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手拿金色蒲扇向秦五阳一顿指指点点。
斥道:“我说,小秦啊小秦,我找你回来,主要是想让你帮忙,维护好外院大比期间的宗门秩序,你们……咋还搞出人命了呢?”
顿了顿,又恍然道:“你你你……你是不是又私自去调查什么邪脉去了……”
秦五阳一副混不吝,翻着白眼揉揉鼻子,道:“虚炎长老找我帮忙,小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虚炎闻言抽了抽面皮,瞟了眼秦五阳,向涵虚子拱手道:“唉,涵虚师兄,我等之举也实属无奈,文彦这孩子今早忽来执法堂投案自首,说他自己与邪脉有关。”
薛穆白已然用钥匙去掉文彦身上的石枷,将人紧紧抱在怀里,怒道:“还不是你们执法堂先抓了陆青的堂弟陆绍文,以他性命做要挟,逼迫文彦前来自首!”
“可有此事啊?!”
涵虚子听了眉毛一立,一双绀青锐目刺向秦五阳。
秦五阳连连摆手,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嘛,陆首座生前一直是我的挚友,我又怎能随意去拿他堂弟的性命作为筹码?”
顿了顿,忽而眼珠一转,大手一扬,“涵虚长老若是不信,尽可在我的地牢里搜便是了。”
“你你你,你们狼狈为奸,害死我弟子,我今日定要讨个说法……”马文松依旧张牙舞爪,不依不饶。
“害什么害,死什么死,那小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秦五阳索性盘起手来,梗着脖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
马文松与寒山闻言同时一愣,忙扑到文彦身侧,检查了下呼吸鼻吸,全都正常,俨然就是一副熟睡的模样。
“啊!”寒山顿时睁大双眼,轻声一叹。
“原来,搜魂,没成功!”
“文彦他没事……”
“真的?!”
马老爷子喜极而泣,揉揉眼睛,伸手轻轻摸了摸薛穆白怀中酣睡少年的面庞。
还是热乎的呢!
寒山上人点头,“不过,我们还是尽快先离开此地,我还需要对他再做进一步的检查。”
“好好好,快走快走……”
马老头急忙爬起身子,也不去管一旁的虚炎与秦五阳了,与寒山一起跟随薛穆白,护着睡梦中的文彦,急匆匆出了牢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