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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红衣下山

  第一章红衣下山昏惑的石室中,老尼盘膝坐在一个石头蒲团上。蒲团上缘磨出了光亮,周围一圈,是精细雕琢的莲花花瓣图案。老尼身上是一件褐衣,头上一顶褐帽,端坐得如木胎泥塑一般,仿佛和石室融为一体。

  这老尼是三百年前生人,生于梁末,适逢乱世,流民四起。其家中本是小富,在乱世之中,却是怀璧其罪,被一伙儿贼军盯上了,大半夜的破了门,一家十余口人杀了个鸡犬不留。

  她是被家人藏在了井里,也是命不该绝,奄奄一息时,正好其师路过,将她收留,带到了天哀山传下衣钵,修了六根清净法门。历经陈之一朝,至今已是大齐四年。一身六根清净法门,已是达到了极深的程度,见了菩萨果位。

  正于深定之际,忽心生异兆,便出了定。略寻心头异兆,掐指一算,便面显凝重。略一寻思,便他化之。

  吾之心意符之,彼而应之,乃循冥冥中的因果,凡三界之内,五行之中,便皆可他化之。

  成符者,欲言则言,欲形则形,应者无不化,是一门极为不算高妙,却很稀有的神通,非历经心魔劫难遭遇,渡而成仙者不能有。

  约莫过了一柱香,便听石室外一女子声音:“师父,弟子红衣拜见!”

  老尼应声:“进。”

  门扉自外推开,一线白炽纵向阔开,石室陡然一明,老尼身上的褐衣褐帽亦是一白,一道窈窕身影遮住了白亮的天光,进了石室。

  来人一身红衣,外罩了件粗布绳拧结编制的布甲,黑、蓝、黄三色相杂,腰间一条同是黑、蓝、黄三色相杂,编成的腰带。右侧是一刀攮,插了三把刀,刀柄漆黑,缠绕刀柄的细绳上一层光滑的包浆。头发用细绳编了一绺一绺的,小拇指粗的小辫,额上扎了三指宽的黑、蓝、黄三色发箍,一双眉英气十足,挺鼻梁,古凤眼,一双耳精灵巧妙,恰如其分。面色比之闺阁中的女子多了些许血色,泛出健康的色泽。她正是老尼的弟子红衣。

  红衣姓薛,本有一个乳名雀雀,红衣这个名字,却是老尼赐的。

  十一年前,正是陈灭齐立,大乱大治交替,天机浑噩的时候,老尼下了天哀山去,正好遇见了薛红衣一家逃难,一家人实无办法,只能求老尼收留小女,好歹算是一条活路。老尼慈悲,便收下了薛红衣。老尼带薛红衣行走了三年,才又回山,师徒二人便隐居不出,在山中修行。

  红衣行一礼:“师父。”

  老尼说:“适才我在深定中,忽心声异兆,便掐指一算。方知北方忽多了一个异数,不在命内。我也不知,这异数是好是坏,故唤你来,下山去走一遭。你见了那异数,如是妖魔鬼怪,则立杀之,若是人,则考之品行。如人奸恶之徒,则杀之,若是良善,则可收为弟子,护持其性命。”

  红衣领命:“是,师父。”

  老尼自蒲团后取了一玉匣,交付薛红衣,嘱咐道:“你带上剑匣,我这一口惊蛰剑会引你找到那异数,如是妖魔,你直打开剑匣,放出惊蛰便是。如遇到了三宗六派,生出龌龊,亦不须留手……”

  薛红衣略一犹豫,说:“三宗六派皆是正道,弟子——”

  老尼说:“红衣,你幼小时虽和我走过许多地方,可大一些,便一直和我在山中修行,少接触世俗人情。顶多下山购置一些米面布匹,却不知人心险恶。三宗六派是正道不错,其门人却不尽是好的。你在外行事,多问己心,只求无错、无愧、无畏、无碍,莫染尘埃,妨害了六根清净。”

  红衣记住了老尼这一番嘱咐,应了声“是”,正要离去,就又被老尼叫住,将一香囊塞进红衣手里:“外出行走,不比在山中,到处都要钱财。这里一些碎银你拿着,一路莫苦了自己。行脚,住店多留心,吃喝也注意……”好是一番嘱咐,这才放了薛红衣离开。

  薛红衣一走,老尼许久才又一叹:“红衣终究大了,早晚也要独立,我再担心,也是无法。此番掐算,更损了一些道行,也无几年好活了。只盼这一趟,红衣可以成长起来,让我放心。那异数,若是一良善之人,倒也能让这世道多一些变化,总好过死气沉沉。只是,我能算得,那三宗四老,六派二圣自也能算,尤是乌云门下素来霸道,红衣为我门下,他自不敢如何。只是异数……只能靠红衣了。唉,我之性命,仔细一些,不妄动劳形,不活跃精神,持续深定,应还可再见上一面。能多延一日,红衣也多一日依靠,待再过几年,红衣的剑怕也成了。神剑在怀,自也能持之护身。我本以为我三百余年修行,已是心无挂碍,可却放不下啊。”罢了,便又阖了眼眸,如泥胎石塑一般,寂灭下去。

  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这天下,无不忠不孝的神仙。若人真能无情……那岂非成了天道?

  石室旁是一茅屋,乃是老尼亲手所建,给薛红衣住的。

  薛红衣出石室,入茅屋,收拾了换洗的衣物打了包裹,挂在肩上出门。走出了百丈,便又回头。只见绝壁之上一尊大佛坐在莲台,一脸慈悲,手做说法印,鼻尖不由一酸。

  红衣小声说:“师父,我走了。”便将离愁别绪一收,蹭了下鼻子,大步下山。

  她借着山林间的藤蔓枝条,舒展手臂,腾荡如猿,快速掠下山去,惹来一阵兽嘶鸟飞,一群猴子随着她的身影,将人送到山下,藏在树上,一阵“吱吱”叫唤。

  山中的生灵,自有灵性,它们也自感受到了别离,才一路送到了山下。

  红衣挥挥手:“你们这些臭猴子,我走了。以后便没人拿剑追着你们扎你们屁股了。”

  猴子依旧“吱吱”叫个不停。红衣一转身,朝着远处的顾家寨快步而去。

  十六岁的红衣,离了师父,别了天哀山,一头扎入了万丈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