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热情似火的骄阳,也阻挡不了那同样滚烫的人心。
在那人离开之后,便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到了通天门。
刚开始,他们还佯装着和李梓辰打声招呼,然后便观起“猴”来。
这时,他们还比较斯文,躲在石门的阴影下,静静地观察,小声地私语。
随着来的人越来越多,石门的阴影已经无法容纳他们。
他们便开始有说有笑地推推搡搡,有的更是借机退到穆尘身边,想看一下他的反应。
但让他失望了,穆尘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有人起哄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睡着了?”
“笑话,眼睛睁着的,怎么会睡着。”
“不一定哦,有的人就是睁着眼睛也能睡着。”
“你是说睁着眼睛说瞎话吧。”
此言一出,大家哈哈大笑。
那人吃了瘪,又道:“你们还别不相信。”
说着便向穆尘凑了过去,用手在穆尘的眼前晃了晃。
看到穆尘眨了眨眼,才对其他人道:“原来他没睡,醒着呢。”
“切…这还需要验证。”几个人异口同声道。
随着时间地推移,围聚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
之前的人没有走,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涌上来。
原本宽阔的通天门,竟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让后面的人更为好奇,有的垫着脚看,有的不断往前挤。
前面的人抱怨道:“挤什么挤,再挤,奶都快挤被出来了。”
众人又是一片哄笑。
但这依然没能阻止后面的人继续往前挤,这就导致前面的包围圈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小到李梓辰再也看不过去,大声喊道:“别他娘的再挤了,再挤我就去通报宗主。”
后面的人不高兴道:“合着就你能看,别人不能看,这像什么话。”
说完又引来一群人附和,最后这里就形成了一个个以穆尘为圆心的同心圆。
这圆心是那么的闪耀,发出“惨白的光”,被这些坚硬的外壳紧紧地包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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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就这样单调地看着穆尘跪在那里,显然少了一些乐趣。
便有人道:“你们说,他能跪多长时间?”
然后这些人七嘴八舌道:
“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最多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你高估他了,照我看,最多半个时辰。”
“不对不对,你们都小看他了,他在这里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所以我认为他再跪两个时辰完全没有问题。”
“放屁!你看他那病殃殃的样子,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了。”
“你干脆说他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了,还说一炷香干嘛!”
“都别吵了,光说顶个屁用,有本事大家把钱拿出来,货真价实地赌一把。”
众人异口同声道:“好好好,这个主意好。”
然后,大家便开始嚷嚷着押注。
其中一人自告奋勇地出来主持局面,对大家说道:“那我来为大家开个盘,我报时间段,大家来押注。”
随后那人便开口报道:
“低于一盏茶的区间有没有?”
结果没有一人,看来赌钱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大家都很慎重,一盏茶的时间毕竟还是太短。
“一盏茶到一炷香的区间有没有?”
结果还是没有一人。
“一炷香到半个时辰的区间有没有?”
这次有三个人上前押了注,在那人的指引下,将钱放在了穆尘身前。
“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区间有没有?”
这次有十几个人上前押注,同样另起一堆,把这些钱放在了穆尘身前。
“一个时辰到两个时辰的区间有没有?“
这次的人就多了,少说也有三四十人,再起一堆,把这些钱放在了穆尘身前。
“两个时辰到三个时辰的区间有没有?”
这次人数少了一些,只有不到二十人,再起一堆,放在穆尘的身前。
“三个时辰到四个时辰的区间有没有?”
这次人数更少了,只有两个人。
“四个时辰以上的人有没有?”
这次没人了。
其中有人嚷嚷道:“李梓辰,你不是很喜欢赌吗?怎么这次不见你下注?”
李梓辰一脸厌烦道:“滚滚滚!老子是喜欢赌,但老子起码有原则,知道什么能赌,什么不能赌!”
那人回呛道:“切,装什么清高,还谈什么狗屁原则,每次赌的时候,就数你跑得最快!”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接着,那主持人大声道:
“那么,我就从现在开始计时,大家买定离手,不能再改。
每个人压了多少注,其他人心里也有数,到时候不要偷鸡。
现在我宣布,《他能跪多久》正式开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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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穆尘身前一共有大小不同的五堆钱。
此时,他就像一个富裕的乞丐。
不,这些钱还不是他的,他连乞丐都不如。
他只是乞丐手上的那只残破不堪的碗,这些钱只是在他这里路过。
看着眼前的这五堆钱,穆尘感到从未有过的羞辱。
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忍,只能任他们戏耍,不然能怎样呢?
起来骂他们一顿,爽一下。
追着他们打,被打还差不多。
想进正阳宗,就得忍!
忍或许还有机会,不忍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所以,对于眼前的这一切,穆尘只能装着视而不见。
他必须麻痹自己,麻痹曾经的那个易冲动的自己。
冲动是要害死人的,冲动真的害死了人,还害死了一家人。
骄阳依然似火,但这完全被众人的热情压了下去。
随着时间地流逝,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过去,那三个压半个时辰的人有点坐不住了。
对穆尘道:
“嘿,小子,你也别跪了,跪了这么久不累吗?这大理石可比你膝盖硬,你是打算跪穿它吗?”
“兄弟,我劝你别跪了,我们宗门规矩严苛,更何况是招收新弟子这样的大事。在正阳宗,这就是天条,不会破的。你还是省省心吧,早点回去。”
“哎,哥们儿,你也别跪了,如果你现在起来,我们三人把赢得的钱分你一半,这些钱起码够你过上半年。”
听到那人居然提出这种鬼点子,其他人不乐意了,纷纷抗议道:“你他娘的耍什么小聪明,赌钱要公平公正,你懂不懂规矩!”
那人不好意思道:“我也就开开玩笑,大家别当真。”
就这样,时间的车轮在穆尘身前缓缓滚过,滚过一堆又一堆。
滚在每一个区间里都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汇编在一起就是一场大型脱口秀。
“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跟我走,我现在请你去喝一杯。”
“兄弟啊,你说我俩素不相识,我就在你身上花了五钱银子,你说我够不够意思,你也给兄弟一个面子,别再跪了。”
“哥们儿,我可押了二两银子,这可是我这个月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你行行好,好人有好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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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一句接一句,犹如潮水一般向穆尘涌来。
但不论这潮水多么汹涌,穆尘都犹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任由这“嘲水”拍打在自己身上。
他坚信:“如果一个人连这点羞辱都忍受不了,想必他也谈不上什么远大前程。
正所谓:行远者,意必坚。”
虽然在通天门围了不少人,但相对于整个正阳宗来说,还只是九牛一毛,绝大多数人并没有来此凑热闹。
或许是不知道,但更多是因为他们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要忙着修炼。
对于新人来说,他们要面对残酷的考核,不成功便会被淘汰。
对于正式弟子来说,他们想要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对于那些杰出的弟子来说,除了修行,没有多少事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即便是看到通天门有众多的人围观,都懒得停留片刻,而是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对于正阳宗的各峰首座来说,就更不用多说,这些事情,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事,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正阳宗不仅只有通天门这一件事,还有更多重要的事在同时发生。
此时,各峰的首座陆陆续续来到儒圣殿。
有双驼峰的老夫子,一线峰的神算子,云霄峰的四象子,洛神峰的青云子。
赵瑾恒也在,他来到青阳子身前道:“师父,那人还跪在通天门那里,还引来了一众弟子围观。”
没等青阳子回话,双驼峰的老夫子道:“师侄,你说的那人是谁?”
赵瑾恒向老夫子拱手道:
“师叔,是一个普通百姓,想要进入正阳宗。
师父不让进,他就跪在那里不起,刚才我通知你们的时候,看他还跪在那里,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看,已经跪了三个时辰。”
老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为了进宗门,跪了三个时辰,有趣。这么有趣的人,我得去看看。”
见老夫子意要离开,青阳子道:“师弟,这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还打算坏了规矩不成。”
老夫子转过身来道:
“师兄,你说我们从小到大,那见过有人为了进正阳宗,跪在门前不起。
而且,你看这天,在石阶上跪了三个时辰,这可不简单,我得去看看,说不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站在青阳子身边的四象子不乐意道:“师弟,你可知这坏了规矩会怎样?今天你收了他,明天就有无数个效仿他的人出现,到时候怎么办?”
老夫子不耐烦道:
“别给我来这一套,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只要大原则不乱,可变通的地方还是要变通。
再说了,这世界上那有那么多意志坚定者,让普通人效仿都未必效仿得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儒圣殿,向通天门的方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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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夫子来到通天门,众人见他,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通天门瞬间变得秩序井然,都纷纷拱手道:“师叔”或“师父”
老夫子只是微微摆手示意,然后便来到穆尘身前。
看到穆尘身前摆放着的五堆钱,指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众人不语,又问道:“今天谁值守!”
李梓辰战战兢兢地应声道:“师叔,是我,今天我值守。”
老夫子厉声道:“这些钱是怎么回事!”
李梓辰吞吞吐吐道:“这些钱是…是…”
“是什么!”老夫子呵斥道。
李梓辰鼓起勇气道:“是大家压的注,赌他什么时候能够起来。”
“真是胡闹!”老夫子说着,然后随手一挥,这些钱瞬间化为粉末,随风消散不见。
处理完钱的事,老夫子仔细看了看穆尘,遗憾地摇了摇头道:
“孩子,起来吧,早些回去,你的体质不适合修仙。
但你也别灰心,我看你资质尚佳,只要肯下功夫,我相信,你在其他领域也会大有作为。”
穆尘从这些弟子口中得知,来人想必是正阳宗的长老,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
于是,急切地恳求道:“先生,请您收我为徒,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先生,这是对老师的一种尊称,对于老夫子来说,这是多么陌生的一个词。
说实话,看到这孩子,他确实动了心。
只是看他这筋骨,这身体条件,完全不适合修仙,走这条路,完全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在其他领域去发光发热。
老夫子转身对穆尘道:
“孩子,不是我不愿意收你,我也不在乎什么宗门规矩。
实话跟你说吧,你这身体不适合修仙,修仙会害了你,甚至会要了你的命。
你是个好苗子,去找件其他事做,一样会做得很好,不要在修仙这条路上白白耗费光阴。”
听老夫子说不在乎宗门规矩,穆尘再次看到了希望。
至于老夫子后面说的那些,穆尘早就心知肚明,现在他更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穆尘直接磕头道:“师父,请您收下我吧!”
老夫子也只是沉痛地挥了挥手道:“孩子,回去吧,回去吧。”
说完,便转身飞走了,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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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再一次破灭。
穆尘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修仙吗?不修仙又怎么报仇?报不了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干脆死了痛快,人死了就解脱了。
……
不,我不能死。
这条命是家人用命换来的,这么轻易就想寻死,和懦夫有什么区别。
我可以死,但不能像一个懦夫那样去死。
我必须活下来,勇敢地活下去,我必须修仙,无论如何都要修仙!”
众人见所有的钱都化为灰烬,而穆尘又像一个木鱼疙瘩跪在那里,除了刚才说了几句话,全程不说一句话,不红一次脸。
大家也都没了兴趣,还白搭上一些钱,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众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散了。
现在,通天门又只剩下李梓辰和穆尘两人。
看着穆尘,李梓辰有种莫名的心酸,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按照他平常的性格,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但现在,他看着穆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默默地待着,只是一个是站着,一个是跪着。
就这样大概再过了一个时辰,乌云驱赶着骄阳,统治了上面的这片天空。
天空变得昏暗起来,这是在告诉地上的人儿,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该收衣服的收衣服,该避雨的避雨。
但对于穆尘来说,躲雨这个选项已经不复存在。
在雨降临之前,他还能感受到阵阵凉风,真好,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好,从来没有这么亲切地去感受过风。
这次,风吹过了他的脸庞,吹乱了他的头发,吹在了他的心里,抚摸着那无形的伤口,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真有一种忍不住大喊一声的畅快。
中午那人又来给李梓辰送饭,这次送的是两个葱油饼。
在把葱油饼给到李梓辰之后,看了穆尘两眼,然后带着疑惑不解的神情走开了。
待那人走后,李梓辰来到穆尘身边,将其中一个葱油饼递给了穆尘。
见穆尘没有接的意思,说道:“给你,吃吧,从早上到现在,你一点东西都没吃,再怎么说,身体要紧。”
穆尘扯着沙哑的嗓子回道:“多谢,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虽然与穆尘相处不久,但李梓辰非常清楚,他说不要,自己就没有再劝的必要。
他只能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没吃这葱油饼,而是把它收了起来。
此时,天空变得更加昏暗,同时还伴有阵阵雷鸣之声。
顷刻之间,便有雨点打在身上。
李梓辰匆忙地向着左边的那条小道跑去,只留下两个葱油饼在那通天门下。
片刻之后,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雨如一串串珍珠,接连不断地拍打在穆尘身上。
转瞬之间,穆尘整个人都被雨水浇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了下来。
流过眼眶,带出眼泪,雨水与泪水交融的完全分不清,自顾自的在脸上流淌,再沿着下巴连成线,流在这大理石上。
此时,穆尘就犹如旁边的雕像,完全和这石阶融为一体。
唯一不同的是,雕像不会感觉到冷,而他此刻冻得全身都在颤抖。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李梓辰再次回到了通天门,头顶顶着一张大大的芭蕉叶。
他来到通天门下,把芭蕉叶伸向了穆尘,这芭蕉叶能挡住穆尘的身体,却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
有时候反而会弄巧成拙,让雨水沿着芭蕉叶把穆尘浇了一身。
他索性也走到雨里,来到穆尘身边,双手举起芭蕉叶,挡住这倾盆而下的大雨。
穆尘本想感谢他,但此时全身冻得直哆嗦,牙齿也在不断地打架,只好等缓和下来后再跟他道谢。
但雨却越下越大,身体越来越冷,哆嗦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此时,在这烟雨朦胧中,那石阶之上,出现一人,撑着伞,一步一步向穆尘他们走来,最后停在了穆尘身边。
看着身前的这人,穆尘感觉似成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
当他俯下身,拉起穆尘的手道:“跟我走吧。”
穆尘此刻才看清这人的脸,原来这人便是上次卖给他药材的老者,穆尘还多给了他4钱银子。
穆尘激动道:“你能教我修仙吗?”
那老者回道:“你不该问我,问你自己。”
听这老者有意收自己为徒,穆尘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颤声道:“多谢师父。”
那老者道:“起来吧,跟我走。”
穆尘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迅速起身。
但由于跪得太久,起来的时候,身体有些踉踉跄跄,差点再次摔倒在地。
那老者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为了不让老者发现自己的虚弱,穆尘装着若无其事道:“没事,没事。”
随后,便跟着老者穿过通天门。
刚上了几级台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李梓辰抱拳道:“梓辰兄,多谢。”
听到穆尘居然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李梓辰颇为惊讶,也抱拳回礼。
在穆尘转身离开后,李梓辰突然喊道:“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穆尘转过身来道:“我叫穆尘,穆子安的穆,尘曦的尘。”
说完,一老一少就消失在这夜色朦胧的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