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还是那轮月亮,越阳城还是那座越阳城,东城门还是那座东城门。
站在这东城门下,穆尘感觉到这一切都变得陌生,变得和他没了关系。
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抛弃在这苍茫大地上。
在这广袤的大地上,他却无家可归。
越阳城已经在月亮的助眠下安静下来,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此时,穆尘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向西走,去正阳宗。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过去的一切都犹如过往云烟,烟消云散,不再能引起他的注意。
甚至,他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走,往西走。
即便是行色匆匆,在路过“家”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向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看去。
除了贴在大门上那醒目的封条外,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看着那封条,穆尘只能无奈地苦笑。
一张封条,封住了过往,也封住了希望。
这到底是在保护,还是再进一步地摧毁,也许这答案只有封条知道。
有家不能回,那就走吧,不要再留恋,大胆地往前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穆尘渐渐地加快了脚步,加快,再加快,接着又跑了起来,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他要远离这里,远离这个他最想回到的地方。
跑得累了也不停下来,而是气喘嘘嘘地继续往前走,往西走。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湿润了他的眼眶,他自言自语道:
“擦干它,有什么好哭的!
现在你是一个人了,哭有什么用,谁又会在意你的哭泣!
你必须坚强起来!
你必须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
不会再有人保护你!
不会再有人呵护你!
不会再有人是你的依靠!
现在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
你知道了吗!
你清楚了吗!”
他一边低喊,一边用衣袖拼命地擦拭眼睛,恨不得把所有的眼泪一次擦完,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继续往外流。
在他眼里,所有的街景都成了虚无,唯有脚下的路,还算踏实。
他披星戴月,脚赶着脚。
赶走了月光,迎来了清晨的微光,在日月交辉之间,他来到了西城门。
在这里,他远远的,便看见了那高耸入云的群山,那便是正阳宗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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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再一次停下脚步,仰望这群山,深情地注视着它,内心既激动又平静,这种感觉难以名状。
心想:“这里会不会是自己的下一个家?”
他再次迈开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只是,此时的他,心中多了一分激动,也多了一分紧张,他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脚步也有点不由自主地想要退缩,他努力地克制着这渐渐升腾起的恐惧,拖着它继续往前走。
短短两里路,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月亮已经下去,太阳渐渐升起。
此时,在他的面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宽大石门,上面的三个朱红色大字宣誓着它神圣不可侵犯。
这里便是正阳宗的大门,在它面前,穆尘感到无比的渺小。
抬头望去,石门后面的群山在朝阳下显得更加神圣和庄严。
这里一共有九座高峰。
中间一座最为雄伟,山脉由南向北延伸而去,直插云霄,一眼望不到顶。
两边则分别是四座高峰,沿着山脉方向渐次排开,前面的六座依次渐高,最后两座同样高耸如云,不见其顶。
穆尘鼓起勇气向前走去,穿过这气势恢宏的石门,踏上了这宽厚的石阶。
这石阶全是由汉白玉的大理石铺成,石阶约有三丈宽,在石阶的两边是那可有可无的大理石栏杆。
如果在它旁边摔倒,极有可能会直接翻过它,摔到山下,粉身碎骨。
它压根就没打算让人扶着走,而只是一种点缀。
用各式各样的雕像,展示着它的威严。
穆尘踏在这石阶之上,每一步都好像是在朝圣,每一步都让他胆颤心惊。
每上一步都让他感觉到自己更加渺小,彷如一粒尘埃漂浮在这石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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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半个时辰,穆尘终于见到了第一个人。
这人正站在庄严的石门之下,像是在值守。
看到穆尘,慵懒地说道:“去法理司向右走。”
此时,穆尘眼前出现了一条东西朝向、约为一丈宽的小道。
这石门正是两道的交汇处。
穆尘心想:“这人误以为我是要去法理司,所以给我指明方向,让我向右走,但我并不是要去法理司。”
于是,恭敬地问道:“这位兄台,我不是去法理司,我想进正阳宗,应该找谁?”
听穆尘要进正阳宗,那人一脸不屑道:“你想进正阳宗?”
满脸的轻蔑,穆尘自然看得出,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穆尘恭敬道:“是的,我想进入正阳宗,还烦请兄台帮我指条路,我应该去找谁?”
那人哈哈大笑道:“找谁?你应该回去找你爹,问问他正阳宗的选拔规矩。”
听到这人口出狂言,穆尘也只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既然这人存心刁难他,那想让他指条明路,这和让盲人指路又有什么区别。
穆尘不再理他,继续沿着这条石阶向上走。
只见那人拔出佩剑,挡住了他,戏谑道:“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赶紧滚。”
穆尘没有搭理他,一手将其佩剑荡开,继续往上走。
见穆尘不识好歹,那人手肘一曲,剑尖向后,剑柄向前,剑柄直击穆尘后背。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穆尘向前趔趄了几步。
站稳后,穆尘也不和他纠缠,而是继续往上走。
那人叫嚣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滚,你还敢硬闯。我再说一遍,现在,马上给我滚!”
对于他的话,穆尘置若罔闻,继续向上走。
只见那人疾驰两步,来到穆尘身前。
转瞬之间,这剑已搭在穆尘脖颈之上。
穆尘并无惧色,依然向上走。
见穆尘冥顽不化,自己又不能真的杀了他。
那人收回佩剑,猛地一脚向穆尘踢去。
这速度之快,穆尘根本来不及闪躲,被一脚踢中胸口,身体顿时向后仰去。
出于本能的反应,穆尘强行扭转身体,让身体侧倒在石阶之上,整个人则在惯性下,沿着石阶滚了下去。
若不是抓住石栏上的雕像,恐怕就会翻过石栏,滚向山底,粉身碎骨。
穆尘再次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之后,决心从一旁冲过去,只希望能通过速度来摆脱他。
但刚至那人身前,那人便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他的衣领,然后重重将他摁在石门之上。
戏谑道:“你他娘的,当我是普通人呢?就想这样跑过去。还有,就你这体格,还想进正阳宗,简直是痴人说梦。”
虽然那人只用了一只手,但穆尘却感觉到有千钧之力压在了他的身上,完全动弹不得,一切的挣扎,都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穆尘挥舞着拳头向他打去,抬腿向他踢去。
但那人像玩似的,轻松地就避开了这些拳脚。
嘲讽道:“小子,这里是正阳宗,要打架,下山去找人打。”
见拳脚都伤不到他分毫,穆尘双手抓住那人的右手,试图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
但一切都是徒劳,那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死死地摁在石门上。
此时,穆尘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在干嘛?”
那人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师兄,李梓辰,松开手道:“师兄,这人他想硬闯宗门。”
李梓辰回道:“你回去吧,今天我值守,这事交给我。”
随后,那人不屑地再看了穆尘一眼,便沿着左侧的小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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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辰看了穆尘一眼,说道:“你为什么要硬闯正阳宗?”
穆尘见此人说话还算客气,恭敬地回道:“我想要进正阳宗。”
李梓辰上下打量了穆尘一番,知道以他的条件,进入正阳宗绝无可能。
但又不想打击他,于是道:“想进正阳宗,那你得等正式的选拔,最近的一次选拔在两年后,你先回去准备准备。”
穆尘恳求道:“我不能等,我现在就要进正阳宗,你能不能帮帮我,帮我指条明路。”
见穆尘并没有打消进正阳宗的念头,李梓辰也只好开门见山道:
“兄弟,实不相瞒,以你的条件,还达不到修仙的资格。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去做点其他事,指不准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李梓辰这话说得已经足够委婉,按照他本来的判断,穆尘根本就不可能修仙,他这身体太弱了。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让穆尘改变心意,他继续恳请道:“如果实在不行,请你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有人想要进入正阳宗,希望宗门能给个机会。”
看穆尘态度恳切,脸上还挂了彩,虽然明知他没有任何机会,但还是打算帮他通报一声。
李梓辰吹响口哨,随后便有一只仙鹤飞来,落在他俩身前。
只见李梓辰对这仙鹤道:“你去通知瑾恒大师兄,让他来通天门这里。”
说完,那仙鹤便低鸣几声,转眼便飞向云霄,消失不见。
随后,穆尘对李梓辰拱手谢道:“多谢兄台。”
李梓辰道:“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我们值守的分内之事。”
然后,两人便陷入了无声的等待。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穆尘注意到,在他视线尽头,有一个人影在闪动,转瞬之间,这人便来到了他们身前。
李梓辰拱手道:“一线峰李梓辰见过大师兄。”
那被称作大师兄的人也同样拱手回礼道:“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李梓辰看了一眼穆尘,对赵瑾恒道:
“禀告大师兄,此人想进正阳宗。
我跟他解释过进正阳宗的规则,但他还是执意想进正阳宗,所以我只好将这事通报于你。”
赵瑾恒看向穆尘,面露难色,摇头道:
“小兄弟,我们正阳宗招收弟子有自己的规矩,一切都得按照规矩办事。
而且,我看你并不适合修行,听我一句劝,下山吧,修仙不是你该选择的路。”
说完,便转身欲要离开。
听李梓辰叫这人大师兄,穆尘知道,想必眼前这人的地位在正阳宗非同一般。
见他说完之后便准备转身离开,穆尘当即跪在地上道:“大师兄,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进到宗门,我一定会好好修行。”
见穆尘直接跪在了地上,赵瑾恒转过身来,想要将他扶起。
但穆尘就像死死地钉在了这石阶之上,怎么扶也扶不起来。
若强行将穆尘拉起,也觉不妥,只好道:“你先起来,我去跟宗主通报一声,看他怎么说。”
看到事情出现了一点转机,穆尘变得更加坚定,感恩道:“多谢师兄。”
见穆尘说完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赵瑾恒也只好无奈地离开。
几步之后便消失在穆尘的视野之中,这把穆尘看得目瞪口呆。
这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轻松写意,犹如脚踏祥云一般,又快又轻柔。
难怪每个人挤破头都想修仙,就只此一件事,就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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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恒来到儒圣殿,这是正阳宗的大殿。
此时,青阳子正埋头写字,赵瑾恒恭敬地对青阳子道:“师父,通天门那里有一人,想要进正阳宗。”
青阳子头也不抬道:“瑾恒,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这种事都来禀报我,正阳宗的规矩难道你都忘了吗?”
赵瑾恒明白了青阳子的意思,回道:“师父,对于正阳宗的规矩,瑾恒铭记在心,永远都不会忘。只是那人在通天门外跪着,只怕是不答应他,他不会起。”
青阳子顿了顿笔,说道:“没事,让他跪,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走。记住,正阳宗的规矩不能破。”
赵瑾恒拱手道:“知道了,师父,那我这就去转告他,让他走。”
青阳子头也不抬地回道:“去吧。”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瑾恒再次来到通天门。
来到穆尘身边,准备先将他扶起,再告诉他这个消息。
但穆尘仍然是跪着不起,问道:“大师兄,宗主他同意让我进宗门吗?”
赵瑾恒摇了摇头道:“小兄弟,宗主说了,正阳宗的弟子选拔,必须按照正阳宗的规矩来办,规矩不能破,你还是回去吧。”
说着,又试图再次将穆尘扶起,这次明显加大了力道,但穆尘依然卷曲着双腿,跪着不起。
穆尘略显激动道:
“大师兄,烦请你去转告宗主,我两年之后会参加宗门的考核,如果考核不通过,我自行下山。
如果这样,宗主还是不允许,我就一直跪在这里。”
见穆尘如此倔强,赵瑾恒也颇感为难,但规矩就是规矩,如果随随便便就破了,那还要这规矩干什么。
既然穆尘不听劝,他也只好离开。
心想:“或许真的会如师父所说,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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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瑾恒走后,通天门又只剩下李梓辰和穆尘两人。
都已过了中秋时节,天上的太阳还是那样的热情,还在用它那火热的爱,拥抱着大地。
在这骄阳地炙烤下,大理石也开始变得滚烫起来,穆尘的双膝犹如跪在即将沸腾的水里。
额头上也不断的有汗珠滑落,衣服也紧紧和后背贴合在一起,人也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他不是忍耐不住这热情似火的骄阳,也不是承受不了这升腾而起的热浪,让他难受的是他的身体。
此时,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像是要裂开似的,体内也在翻江倒海,来势汹汹。
因为他已经一天没吃药了,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张牙舞爪起来。
这时,穆尘才猛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以来,他都不知道父亲给他吃的是什么药,只知道每隔几天就会给他换一副不同的药。
但具体是什么药,他重来没有问过。
谁又会去关注让自己厌烦的东西呢?除非是没有选择。
穆尘现在便没有选择,不仅让他想起了曾经折磨过他无数次的药。
更让他没有选择的是,他必须强忍着这剧痛,坚持跪在这里,不能倒下。
如果这都坚持不下去,还谈什么修仙。
他不断地在心中默念:“不能倒,不能倒,死都不能倒…”
李梓辰看出了穆尘的不对劲,虽然这骄阳似火,但也不至于像穆尘那样汗如雨下。
关切道:“兄弟,你这是何苦呢?还是回去吧,我们宗主都说了,规矩不能破,你就别在这里折磨自己了,没用的。”
见穆尘没有反应,李梓辰又继续道:“实在不行,那你到这石门下,至少不用再受这炎炎烈日之苦。”
穆尘依然无动于衷,他当然听到了李梓辰的好言相劝,但他没办法回复,他现在不敢分心,惟恐一分心就倒在了地上。
他就这样咬着牙,全副精力都用在了自己身上,现在已经没有药可以吃,他必须靠自己战胜这病魔。
心想:“如果连自己身体这一关都过不去,还谈什么修仙,修仙就只是妄念!”
时间来到午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此时的穆尘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他正在艰难地与自己的身体做斗争。
内心在不断地呐喊、咆哮,希望以此来吓退这长期折磨他的恶魔。
或许是这一招真的有效,渐渐地,他的内心开始平静下来,肌肤也不再有撕裂感。
穆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也不是开始,这只是开始的结束。
此时,又有一人从左边的小道走来,他是来给李梓辰送饭。
见穆尘跪在地上,便好奇地向李梓辰打听来龙去脉。
李梓辰一脸不耐烦,但还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了他。
在李梓辰吃饭的过程中,那人不断地打量着穆尘。
那种眼神,穆尘很熟悉,他也曾经这样去观察过小动物。
等李梓辰吃完之后,那人便拿着食盒意犹未尽地离开了。
事情总是遵循着这样的一个规律,人们一旦发现了某件稀奇之事,总会广而告之,以引来更多的人围观。
人嘛,总是偏爱热闹,穆尘之前也是,总是喜欢去看热闹。
只是,这次他将成为那个热闹。